第8章 同气相求共谋合作图发展

钟连城

一会儿,高飞从里面出来,接过小玉的礼品,把两人让进客厅。如意斋的大老板周子良笑容可掬起身让座,女佣便奉上茶来躬身退出。

许第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气派的客厅,觉出比乡下人家的堂屋还要大,不是通常富贵人家的太师椅,而是从没见过的沙发,让人坐下去身子一沉然后才弹起来。他觉出周子良器宇轩昂,眉宇间透出精明强干,恭谦地请周老前辈鉴赏自己的产品。

“我倒要开开眼界。”周子良让高飞打开礼品盒,拿出一块糖来拈在手里细细端详,“我曾听先祖说起,当年康熙皇帝亲笔御赐‘天下奇糖’,那是何等的神奇。可惜人世沧桑,八国联军打进北京,那天下奇糖便销声匿迹了。你们的糖,真就是当年的天下奇糖?”

许第一躬身说:“周前辈,先祖就是当年的皇家供奉,为躲避战乱回到家乡。只因国家不太平,唯恐树大招风不敢张扬,才落得今日默默无闻的境地。前辈是糖业高人,才大胆恳请前辈鉴赏品评。”

周子良沉吟着说:说起来,先祖也和天下奇糖有深厚的渊源,曾在大清皇家供奉里面供职。后来太平军起义,先祖便离开了皇家供奉,跟随曾国藩打败太平天国立下战功,谋得了一官半职,便再也没有和皇家供奉发生联系了。不过,先祖一直忘不了当年的显赫,听说天下奇糖在湘西出现,家父曾亲自去过高沙铺,找到许家传人商谈共谋开发天下奇糖的事宜,可惜没能如愿。为了实现先人的遗愿,周子良接受了同宗亲信周移的建议,派出他在武冈县城开了一家如意斋分店,为的就是谋求跟许家的合作。谁知眼看二十年过去,仍然没有结果,不能不令人扼腕叹息。

说到这里,他眼里倏地一亮:“许老板,贵号在高沙经营多年,不会不认识我们如意斋武冈分号的老板周移吧?”

听话听音,许第一听出了周子良对自己糖号的疑虑。当他听说周移就是如意斋派到武冈县城来谋求两家合作的代理人,周移分明多年给许家糖号经销了大半产品,作为总号老板的周子良居然还蒙在鼓里,不由得大吃一惊,认定了周移这人有不可告人的隐秘。然而,那毕竟是别人商号内部的事情,自己这个外人不宜置喙,灵机一动陪笑说:“周前辈,敝糖号一向由家父和管家经营,晚辈才接手不久,只拜会过贵分号老板一面,许多事情并不知情。晚辈带来的样品,恳请前辈品尝了,再说别的好吗?”

周子良点点头,慢慢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,然后半闭着眼睛品尝起来。渐渐地,半闭着的眼睛倏地迸出异样的光芒,大声赞叹说:“不错不错!初入口即融化,但觉一股甜丝丝的清香沁入心脾之间,片刻之间灌注四肢百骸,整个身心神清气爽,不愧是天下奇糖!”

周子良立刻叫人搬下宴席,热情款待两人。酒宴结束,让高飞把两人请到豪华旅馆歇息,然后再共同商议合作的有关事项。

许第一感慨地说:“周老板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。我们刚来的时候,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,迟迟不肯露面,想不到一转眼就这么客气了。”

小玉微笑着说:“以他如今湖南糖业老大的地位,还不了解你的底细时,当然会冷若冰霜;一旦知道你手里真的掌握着绝世奇方,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利润,你就成了他心中的财神爷,自然对你另眼相看喽!说到底,他毕竟是个商人,追求的是最大的利润。你不远千里来到长沙谋求合作,不也是为着同样的目的吗?”

许第一点点头说:“你说的也许有道理。但是,我发展许家糖号,为的是让天下百姓能享受许家糖的好处,和他毕竟不是为了同样的目的,不能同日而语。”

小玉不无讥讽地说:“古往今来,都是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,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’。你许第一身为许家糖号掌门,同样也是商人,难道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?”

许第一顺势调侃说:“小玉,古人说‘只羡鸳鸯不羡仙’,我可不愿做神仙,只愿和你在一起,把许家糖号经营得红红火火,让天下百姓能吃到我们的许家糖。”

小玉脸上泛出红晕,有意错开话题说:“第一,事关重大,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好吗?你认真想想,周子良凭着湖南糖业老大的地位,如此前倨后恭,把我们放在这豪华旅馆,一定在跟他的手下密谋合作条款,你该好好思谋对策,才不至于会吃亏呀!”

许第一霎时省悟,这不是考虑儿女之情的时候,连忙认真地说:“谢谢你提醒!我也知道,天上不会掉馅饼。如意斋周老板愿意跟我合作,纯粹看上了我们许家的秘方;我们许家能够让他动心的,也就是自己手中掌握的秘方而已。我早已考虑周详,合则双赢,不合则两伤。只要能够把秘糖发扬光大,就算我们吃点亏,也要选择合作的道路。”

“你真有这样的心胸?”小玉吃惊地看着他。当初哥哥同意她跟许第一到长沙来,曾嘱咐她暗中破坏两家的合作,再伺机谋取秘方,这才沿途多方试探许第一的心思,不相信他想着天下百姓的话语。事到临头,他依然一心想着天下百姓能够吃到许家秘糖,情愿自己吃亏,这叫她不能不对他另眼相看,心底的念头在渐渐动摇。

“就算是吧。”许第一长长一叹,“如今国难当头,国民政府的首都南京都被日寇占领,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,皮之不存毛将焉附?我不能只想着一家的兴旺,放弃自己一个中国人的责任!”

小玉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,相信他这话出自内心,沉重地点点头。正在这时,服务生敲敲门,告诉他们如意斋周老板前来拜访,两人连忙起身相迎,把周老板和他的助手高飞让进房里坐下。那服务生非常机灵,给他们倒上茶便悄悄退出去,还随手带上门。

周子良坐在太师椅上,仿佛不经意地问他说:许老板来长沙之前,是否跟我武冈分店的代理周移谈过?许第一谨慎地说:我跟武冈分店的周老板只有一面之缘,事关重大,觉得只有总号才有权决定,故此冒昧前来。周子良赞许地点点头,又问周移是否跟许前辈谈过合作经营秘糖的事项。许第一感觉出周子良对这个问题十分重视,也是自己无法回避的问题,干脆直截了当地说:“请前辈见谅,晚辈曾听家父说过,二十年前,贵分店老板的确谈过合作的事项,可家父出于种种原因没有答应。时过境迁,家父憣然醒悟,这才派晚辈前来拜见前辈,参观机器制糖,争取共商两家合作的事宜,绝对没有丝毫犹豫和疑虑。”

“好!有了许老板这句话,我就放心了。”周子良颔首微笑,“恕我直言,自古成大事者,都需天时地利人和三大条件。贵号拥有绝世奇方,这是天时;然贵号地处偏僻的雪峰山下,交通不便,就不得地利;至于人和嘛,尽管贵号上下齐心,毕竟处于手工操作的阶段,就有力使不出喽。”

许第一立刻听出了周子良的意思,是尽量把许家糖号贬低,让他们处于优势地位,为将来的合作占据绝对优势,便以退为进向他请教说:“前辈高瞻远瞩,让晚辈顿开茅塞。照前辈的意思,倘若两家合作,新厂建在宝庆如何?”

“宝庆偏远,还是不妥。”周子良使劲摇摇头,“说到天时地利人和,还是长沙最好!”

许第一终于明白了周子良的用心,想把自己处于如意斋的掌控之下,便笑着说:“前辈深谋远虑,却还百密一疏,忘了天道无常,那天时地利人和也会跟随天道的变化而变化。如今国难当头,国民政府的首都南京已被日本鬼子占领,华北沦陷之后,国军正处于节节败退的劣势,长沙自古就是四战之地,一旦鬼子打过来,这千年古城就会沦于敌手,请问前辈何以自处?能保全糖厂不会受到战火破坏吗?”

“这个嘛……”周子良顿时语塞,看看高飞也哑口无言,只得把身子倾过来,“想不到许老板年里轻轻,却有如此远见卓识,令周某佩服!不瞒你说,华北沦陷之后,我也日夜忧叹,深恐长沙陷于战火。以你之见,新厂该在何处为妥?”

小玉看到,许第一短短的一席话就把赫赫有名的如意斋大老板周子良降服了,不禁向他投过敬佩的目光。许第一胸有成竹地说:“如果处在太平盛世,当然要选择长沙这样交通便利的地方。可如今是战乱时期,那交通闭塞的地方反而更安全。别的不说,南京沦陷之后,国民政府就把偏远的重庆作为陪都,我们也不妨从中受到启示,作为长久发展的根本。”至于新厂建在什么地方,他就避而不谈了。

周子良跟高飞相互交换着会意的眼光,沉吟半晌,终于咬定了牙关说:“人无远虑,必有近祸。蒋总统提出了长期抗战,共产党的领袖毛泽东也写出了《论持久战》的著作,看来跟日本鬼子还有十年八年的仗要打。长沙不是久留之地,我们没有力量把工厂搬到重庆去,雪峰山就是我们的天然屏障,干脆把新厂建到雪峰山下怎么样?”

“晚辈专程拜会前辈,理当惟前辈马首是瞻!”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,许第一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。他还声明说,许家糖号只是个小作坊,一时拿不出很多的资金,只能负责地皮,购买一套机器设备而已。周子良也很爽快,说生产技术和销售网络的事情,如意斋有足够的能力解决,许家只要提供秘方生产。一听他提出秘方,许第一警惕地说:“周前辈,合作的事情,晚辈责无旁贷。只是许家曾立下规矩,秘方不能外传,请您见谅!”

周子良沉吟片刻,还是痛快地答应了:“这也好办。我们的方式是合作生产,秘方仍然由你们掌握算作股份,如意斋的资金设备也算作股份,按照股份分红。合作合同到期后,你们如果愿意继续就继续,如果不愿继续就分手,拿了秘方走人就是了。”

这么宽厚的合作条件,就算是傻子也不会拒绝。许第一乐在心里,还是谨慎地说:事关重大,晚辈不敢贸然作主,待回去禀报家父再来拜会有关事宜。周子良爽朗地说,反正有的是时间,再一起细细商谈不迟。说罢,便带着高飞告辞而去。

送走周子良和高飞,许第一兴奋地说:“小玉,想不到跟如意斋合作的事情会这么顺利。如果真能顺利开展生产,对我们许家糖号真是天大的好事!”

小玉感慨地说:“我本以为,周子良一开口,就把你们许家糖号摆到明显的劣势,我担心你会没有招架之力听从他的摆布。想不到,你那么天道无常的一顿当头棒喝,反倒把他给摆到劣势的地位,叫他听从了你的摆布,主动提出把新厂建到雪峰山下来,厉害哪厉害!你说,你是怎么找准他的死穴,想到这一招反客为主之计的?”

许第一淡淡一笑说:“古人早就说过:‘国家不幸诗家幸’。今天国难当头,许多事情都颠倒过来了。从他的话里,我听出武冈分店的周老板跟总号同床异梦,他们原来的优势更加变成了劣势,我们原来的劣势却变成了优势,我只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。”

小玉调侃他说:“早知道你这么精明厉害,我到长沙来完全是多此一举。好了,接下来的事情用不着我来掺合,明天我想去看看我舅舅。”

许第一心里一动,提议跟她去拜见舅舅。小玉连忙推辞说:“你跟周老板的合作没有确定,还是别去的好。再说呢,舅舅是个古板人,担心他会生气哩。”

钟红林从高沙铺回到武冈县城,立即着急地向周老板报告说:“老板,大事不好。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,许第一带着小玉去了长沙,为的是去拜会如意斋的大老板周子良。他们这一去,我们瞒着总号的事情就会露出马脚,周子良会跟我们翻脸哪。”

周移倒背着双手,显出一副临变不惊的模样说: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,周子良跟我们翻脸,那是迟早的事,没什么好担心的。真正让我不放心的,还是那个小玉。”

“一个黄毛丫头,只不过想当许家的少奶奶罢了。”钟红林轻蔑地撇撇嘴,“老板要是不放心,我等她回来就一顿吓唬,保管叫她乖乖地闭嘴!”

周移轻轻一叹,多年的往事袭上心头。当着手下的面,他不能把自己的心事全盘说出来,不明不白地说:“女大十八变,可不是吓唬一顿就能了事的,万万不可打草惊蛇。现在要紧的,是弄清她兄妹俩到底想要干什么,是不是暗中听从周子良的调遣。”

“这……”钟红林听了一愣,“齐贵荣死后,她哥哥富安很不安分,跟娄小三打得火热,不用说也是打上了许家秘方的主意。她要是帮着周子良,麻烦可就大了!”

周移冷笑一声说:“量他们几只小跳蚤,跳得再高也顶不开被窝来,用不着大惊小怪的。你对他们几个盯紧点,一有什么风吹草动,就向我报告。”说着塞给他两块大洋。

看着钟红林点头哈腰去了,周移默默地想开了心事:

前几天,他趁着黄昏去了一趟高沙,潜入糖果店跟余则平父女俩见了面。凭着闯荡江湖几十年的丰富阅历,他一眼就看出那个余则平来历不凡,决不是普通的生意人,便端着茶杯,有意跟余则平海阔天空扯开了见闻。他年轻时曾去过武汉,便刻意夸奖黄鹤楼的雄伟气魄,虚心请教黄鹤楼的来历。余则平博闻强记,摇头晃脑吟出了唐代诗人崔灏的名诗:“昔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。黄鹤一去不复返,白云千载空悠悠。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萋萋鹦鹉洲。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。”便信口胡诌,说吕洞宾乘着黄鹤成仙,才留下了黄鹤楼供后人凭吊。

他听了哈哈一笑说:“余先生,我曾听说过,那是汉朝的丁仪威乘着黄鹤成了仙,才留下黄鹤楼。那时候,吕洞宾还没有生出来呢!”两句话说得余则平张口结舌,便趁势点破说:“余先生,有道是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,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,你们父女买来许家秘糖寄出去,分明为着破解许家秘方,何必谎言相欺呢!”

余则平冷笑一声,也反唇相讥说:“周老板,据我所知,当初如意斋派你到武冈县城开办分店,就为的谋求跟许家合作。可是,你却背着总号收罗党羽另立门户,还作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,几乎把许盛山逼入绝境,至今还一无所获,我说的没错吧?”

“你……你是什么人?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这么当头一棒,周移顿时懵了。余则平得意地说:“周先生,你不要问我是什么人,也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,只要承认我说的没错就够了。”他正想矢口否认,蓦地发现余则平眼里迸出凛冽的寒光,连文弱娇柔的余芳子也敏捷地闪过来,霎时省悟这小小的糖果店无异于龙潭虎穴,脊背透出阵阵冷汗,只得无力地点点头。

余则平这才慢悠悠地说:“周先生,恕我直言,你们连江湖帮派都还算不上,凭你们二十年也没能得手,你们永远也得不到许家的秘方了。我们却不同,我们身后有强大的力量在支撑,是凭着强大的帝国力量来夺取许家的秘方。除了跟我们合作,听从我们的指挥,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。你是聪明人,识时务者为俊杰,好好掂量掂量吧!”

他顿时打了一个寒战,从“强大的帝国力量”明白了眼前的余则平父女是什么人。想想南京沦陷后三十多万人惨遭杀害,堂堂国民政府拥有百万大军尚且一败涂地,自己尽管掌握了几个虾兵蟹将,岂能是他的对手?他说得不错,识时务者为俊杰,如果不跟他合作,别说拿到秘方,连走出这间房子都很难说。在那短短的一瞬间,周移作出了选择,狡黠地说:“余先生,既然你能打开窗子说亮话,我也用不着兜圈子了。你知道,为了许家秘方,我绞尽脑汁苦苦争斗了二十年,眼看就要成功了,总不能让我们白忙活吧?”

“好说好说!”余则平满脸堆笑,吩咐芳子摆出酒席,亲自给他倒上满杯,然后侃侃而谈,从唐朝的鉴真和尚东渡扶桑说到日本当年的遣唐使,再从甲午海战说到李鸿章签订的《马关条约》,近到“卢沟桥事变”后日本军队一连串的强大进攻,蒋介石政府的首都南京都被占领,肯定中国灭亡是指日可待的了。“周先生,你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物,可惜生在一个懦弱无能的国家,空有一番抱负却无法施展才能。现在,我们来到中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,中国的一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许家秘方只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下才能发扬光大。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俊杰跟我们合作,你的机会来了,千万不要坐失良机呀!”

余则平背后强大的帝国力量,和他许诺的巨大利益诱惑,周移不再犹豫也不再羞羞答答,断然举起酒杯,斩钉截铁地说:“余先生,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,干杯!”……

他当然不甘心让余则平父女得到许家的秘方,决心加紧步伐把秘方夺到手。就算中国成了日本人的天下,将来才有足够的资本跟他们讨价还价。眼下最重要的,还是及早弄清楚许第一带着小玉究竟跟周子良干了些什么。以许家秘方的神奇效果,如意斋在湖南糖业老大的地位,一旦他们结合在一起,将会如虎添翼无从撼动了。还有那个富安,也是个很不安分的家伙,难保他不会像自己背叛周子良一样背叛自己而自立门户。万一出现了那种情况,一切会变得无从掌控,甚至自己还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!怎么办呢?

“我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得逞的!”回到家里,周移越想越是忿忿不平,拍着桌子咆哮起来。

钟红林还没有走远,赶紧又折回来问他:“老板,你还有什么吩咐?”

“没什么。”周移尽力掩饰内心的愤怒,转身端起茶杯,“我在想,许盛山是一只老狐狸,许第一看上去年纪轻轻,却比许盛山还更要狡猾,居然想出了借鸡生蛋的高招,亲自跑到长沙去找周子良。如果他们结成了铁板一块,将会对我们大大不利呀。”

钟红林却另有一番担心,说:“老板,周子良早就看上了许家的秘方,只是许盛山老谋深算才没有上当。如今许第一冒冒失失跑到长沙去,如果周子良对许第一进行利诱,他糊里糊涂把秘方交出来,我们怎么能对付他?”

周移沉着地说:“别担心。两只刺猬在一起,它们相互需要对方的温暖,却时刻提防对方的利刺会刺伤自己,是不能彼此依偎的。许第一跟周子良互不相识,很难取得对方的信任,只能指望小玉从中斡旋。我们真正需要掌握的是小玉,别让她坏了事。”

钟红林忧虑地说:从小玉目前的情况来看,也许她迷恋上了许第一,一心想要当许家的少奶奶,才不顾别人的指责跟着去长沙。周移担心的,却是小玉听从周子良的收买,帮着周子良谋夺许家的秘方,自己落得鸡飞蛋打的结局。钟红林这才急了说:“老板,万一小玉被周子良收买,我们该怎么办?”

“我才不怕煮熟的鸭子会飞出锅哩!”周移阴阴地一笑,目不转睛地盯着他,“你上次说,富安瞄上了许家小姐,事情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?”

一听他说到许霞天跟富安,钟红林顿时来了劲:“老板,听灵子说,两人好像都有那么个意思,只差一把火就能烧起来了。”

“好!就给他们添上一把火,把他们烧起来!”周移得意地仰天大笑,“只要这把火烧起来,许家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!”

钟红林不知老板为什么这样高兴,立刻谄笑着附和:“老板高见,我这就去给他们添上一把火,把他们烧起来!”

正午过后,灵子借着上街买菜的机会来到小玉南货店。

店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顾客,富安仰在椅子上,正在百无聊赖地哼着花鼓戏《刘海砍樵》的唱段:“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啰嗬……”

灵子听了,禁不住扑哧一声调笑他说:“咳呀呀,小李老板,听你唱得这么有情有义的,我要不是大了几岁年纪,早被你神魂颠倒啦。只可惜,不知谁是你的胡大姐。你若是告诉我,我这就去把她叫过来圆房。”

富安听了,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给她倒茶,顺势调笑说:“灵子大姐,你要是看得上小弟,情愿给小弟当胡大姐,小弟保管给你伺候得神魂颠倒。不信,你就看看小弟的床上功夫!”

灵子笑骂一声说:“没正经的东西!大姐好意给你搭桥牵线,你倒异想天开,连大姐也给捎带上了,就不怕天打雷劈?”

富安这才涎着脸央求她说:“我的好大姐,先前你给我许愿搭上你家小姐,我这些天来茶饭不思,专等你的好消息,至今还没有挨到你家小姐的边,这不是要我的命吗?”

“瞎了你的狗眼!”灵子冷笑一声,“我家小姐是什么人?是路边的野花池边的柳,让你想摘就摘,想攀就攀的吗?”

富安连忙陪笑说:我也知道小姐身份高贵。可她一直住在深宅大院不出来,就算我有天大的狗胆,也不敢冒冒失失闯到你们许家去勾引她。灵子这才冷哼一声说:你真是个没有良心的东西。既然知道我们小姐身份高贵,为什么还要去撩拨?也算我家小姐瞎了眼,还在心里想着你。富安一听,兴奋得两眼发出灼灼亮光来,急忙说:“大姐这是真的吗?她要是想着我,趁着小玉还没回来,请你让她到我店里来!”

“呸!这号没皮没脸的话,也亏你说得出来!”灵子竖起眉啐了他一口,“你当你是潘安还是西门庆?别说我家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,就算是小家碧玉,也不会下贱到那个地步,会不顾脸面给你送货上门。你若是真的有意,就该主动去找她才是正理嘛。”

一想到许家的深宅大院,四周有高高的围墙,就算是飞檐走壁的高手也难进出,富安不禁胆怯起来。再说,他还担心这是灵子布下的圈套,迟疑着说:“我去找她,这行吗?”

灵子撇撇嘴,鄙夷地斜了他一眼说:“世上只有藤缠树,人间哪有树缠藤?那西门庆也是豪门富室,尚且还要托付王婆,三番五次上门纠缠,才把潘金莲弄到手。你要是还算个男人,想要吃羊肉就别怕惹上一身骚。”

“好呀!你愿意当王婆,我就来当一回西门庆!”富安嬉笑着冲她挤挤眼,“不过,我还是有点不放心,别像上次那样,向望发突然跑回来。”

灵子哂笑一声说:“瞧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模样,干脆还是算了吧。回头我告诉小姐,让她死了这条心。”

富安给她一激,顿时涨红了脸说:“你也太小看我了!只要你家小姐对我有意,我有什么好怕的?大不了被捉奸在床,出丑也是出了许家的丑,碍不着我什么。”

“这还差不多,像个男人!”灵子戳戳他的额头笑了,“你好好记住了,后门一共有三重,我给你悄悄打开。若是有什么情况,我就大叫‘小姐,来了洗脚水’,你就快跑。”

富安给她深深一躬,把她送出门,也没心思做生意了,专等天黑好行事。

夜幕渐渐降临,把整个高沙笼入黑暗之中,只有店铺门口还透出星星点点的暗淡灯光。一条黑影穿过小巷,闪到许家大院的后门,抬手“笃笃笃”敲了三响。声音刚停,小门无声无息地开了,灵子探出头来接应。富安急切地问她:“向望发在家吗?”灵子低声回答说:“才出去不久,一时半刻不会回来。”事到临头,富安忽然胆怯了:“霞天要是不肯干,我该怎么办呀?”灵子把嘴巴附在他耳朵边一阵嘀咕,他顿时大喜,搂住灵子亲了一个嘴,闪身溜了进去。

房间里灯光暗淡,霞天仰卧在床上打盹。富安蹑手蹑脚走进去,“噗”一声吹灭了灯,然后倒在枕头上,手忙脚乱地将霞天扳过来。霞天迷迷糊糊依偎过来,喃喃地说:“望发,你今晚怎么回来得这样早?”富安含糊答应着,便跨到她身上干起来。两人如同干柴烈火,很快进入了少有的亢奋。半晌过去,霞天终于发现在身上忙碌的不像是一贯软弱的向望发,惊慌地睁开了眼睛,一把推开他,嘤嘤地啜泣开来。富安也惊骇了,连忙捂住她的嘴巴,跪在她面前说:“小姐,我是富安。这是你我前世的缘份,要杀要剐都由你,只求你千万不要出声,毁坏你的名誉!”

霞天霎时止住了啜泣,将他搂住了说:“你说的对,这是你我前世的缘分。到了这田地,我不怕什么名誉,只恨现在才认识你,才知道女人还会有这样的乐趣。”

富安也紧紧地搂住她,重新翻倒在床上,激动地说:“现在也不算晚啊!”

霞天喜极而泣,低声喃喃地说:“不晚!只要有了你,什么都不晚!”

正在这时,外面传来灵子的大声呼唤:“小姐,来了洗脚水!”两人霎时大惊,手忙脚乱披衣起床。富安没忘了叮嘱她说:“准是向望发回来了。不要怕,就当什么也没发生。”

霞天拭去泪水,慌忙整理衣裳床褥,目送着他从后门消失。

七天之后,许第一和小玉又风尘仆仆回到了宝庆。下了车,两人来到曹婆井。他坐在曹婆井旁边的石凳子上,向一位挑水的老伯要过一杓水递给小玉,一边风趣地说:“小玉,你又喝到曹婆井的水了。”

小玉也幽默地说:“第一,如意斋愿意投出巨资到高沙建造新厂,就像当年的吕洞宾给井里倒上酒,从此之后就会源源不断流出酒来。你可不要像那个贪心的曹婆,‘井水当酒卖,还嫌猪无糟’啊!”

“你放心,我会永远记住曹婆的教训,把它作为座右铭的。”许第一喝了水,将杓子还给老伯,然后一起走向码头。

小玉浏览着沿途店铺林立的城市风貌,想到就要回去经营毫无品相的南货店,不禁惘然若失。她幽幽地说:“第一,回去之后,你还是许家糖号的掌门,就要着手筹划新厂,成了前途无量的新贵。我呢,还是小买小卖糊口。这正应了古人那句话:‘从此萧郎是路人’,不知你有何感想?”

许第一激动地说:“我的感想很多。当初,我为许家糖号的前景担忧,自从你给我提出建议使用机器制糖,使我眼前豁然开朗。接着,你和我到了长沙拜见如意斋的老板周子良,促成了我们两家的合作,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呢!现在,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,就是聘请你担任新厂的助手,你能接受我的聘请吗?”

“这……”小玉只觉得心里怦怦乱跳,避开他热切的目光,“对不起!我还没有想过。再说,我妈妈不在身边,还要征求哥哥的同意,才能答复你。”

不知为什么,许第一对她的哥哥有点发怵。一听她要征求哥哥的同意才能答复,只得叹了一口气,和她找到回高沙的船只。由于是逆水行船,用了两天时间回到高沙,已是午饭时分。上了岸,许第一本来热情邀请,无奈小玉坚持要先见见哥哥,只好把她送到店门口,便自己回家。

自从儿子离开高沙那天起,许盛山就昼夜悬望。一见第一回来,自然喜不自禁,赶紧吩咐厨子多炒几个菜,还把管家仇兵叫来一同喝几杯。许第一深知他们急于知道此行的结果,便三言两语把如意斋愿意到高沙来投资建厂,合作经营许家秘糖的事情告诉了他们。

“不错不错!我年轻的时候,顶多也就到过宝庆送货,你一下子就跑到长沙,还把如意斋的大老板说动了,比老子强多啦!”许盛山两眼烁烁发亮,嗓门格外响亮。

仇兵却怀着另一样的心思,谨慎地说:“东家,秘方是许家糖号的命根子,当年您就是唯恐秘方落入他们手中,才断然拒绝了如意斋合作的。一旦合作了,还能保全秘方吗?”

“请仇叔放心,周子良答应由我们单独掌握秘方,他们绝不染指。”许第一忙把两方拟定的条款拿出来,“他还答应,资金由如意斋单方负责。”

许盛山兴奋得不住搓手,连声说:“这是天大的好事哪!先前,我就是不放心自己的秘方,才没有答应合作。如今,如意斋独家投资,秘方仍然掌握在我们手里,就算打着灯笼,也很难找到这样的好事哩!第一,我还是有点不明白,那周子良一向精明过人,从来就只有他占便宜别人吃亏的份,他怎么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呢?”

仇兵也深有同感,慎重地问周子良怎么会情愿自己吃亏。许第一说:开头的时候,周子良的架子很大,还以还以为我是不知世事的乡巴佬,尽量把许家糖号贬低到不利的地位。我一针尖血地指出,日本鬼子占领了南京和华北之后,长沙就要成为四战之地,原来的工厂都保不住,他这才软下来,趁着办新厂的机会,把长沙的工厂搬到高沙来。这样,我们许家糖号就从不利的地位转化为有利的地位,让他反过来寻求跟我合作。

仇兵听了眉开眼笑地说:“第一呀,你初出茅庐,就能把如意斋的大老板降住了,往后谁也不敢小看你啦!”

许第一谨慎地说:“仇叔,我还是担心会有陷阱。”

许盛山说:“不怕。反正我们没有投入一文钱资金,秘方也在自己手里,天时地利人和俱全,牢牢地掌握了主动权,不能错过送上门的好机会。”

许第一这才放了心,沉吟着说:“既然爹爹和仇叔都认为好,我过些日子再到长沙去一趟。还有一件事,我看上了一个帮手,想请二老同意。”

许盛山和仇兵相视一笑,幽默地说:“能让你看上的,一定很不错。你说的是小玉吧?”

“爹,你是怎样知道的?”许第一惊讶地看着两人。

许盛山开心地笑起来:“你爹是老了,可还并不糊涂嘛。按理说,应该找一个知根知底的才放心,毕竟将来的天下是你们的,只要你看上了,爹爹没什么说的。过几天,你索性把她领会来,让她见见我这老糊涂好啦!”

许第一吁了一口气,忸怩着说:“这是我的想头,还不知人家同不同意哩。”

得到了爹爹的首肯,许第一找个机会,先把小玉约到一家僻静的茶楼见面。待茶博士给两人泡好茶,悄无声息退出去,他才说:“小玉,我爹爹请你光临寒舍,你能赏脸吗?”

小玉脸上微微一红,娇嗔地说:“我又不是你家里人,无缘无故地叫我干什么?”

“现在不是,就不能将来是吗?”许第一正愁找不着机会,立刻抓住话头调侃她,“再说呢,你丢下店里生意跟我跑到长沙去,我爹爹理当好好谢谢你呀!”

小玉很快镇定下来,沉着地说:“我跟你到长沙,那是拿了工资的,还顺便看望了我妈妈,你要说谢谢,那就见外了。你们跟如意斋合作的事情,你爹爹究竟是什么态度?”

许第一真诚地说:“爹爹同意了跟如意斋的合作。可毕竟是关系到许家糖号未来命运的大事,小心驶得千里船,我还是有点不放心,想听听你的见解,请你悉心指点。”

小玉回到家里,把许家糖号跟如意斋达成了合作意向的事情告诉了哥哥。富安得知后很是不安,极力阻止两家的合作。长沙之行回来,小玉心里十分矛盾:一方面觉得许第一是个心胸宽广的男子汉,应该组成两家的合作,也成就自己今生的事业;另一方面又觉得哥哥的话很有道理,许家和齐家是世仇,不应该帮助父辈的仇人。此时此刻,她实在不便倒向哪一边,沉吟着说:“既然你想到了这一点,我也深有同感。从表面看,周子良是迫于日本鬼子的锋芒,为了如意斋的长久利益顺水行舟搬迁工厂;如果再从深处想,其实还深有玄机。他们如意斋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品牌,而由于种种原因,世人对许家糖号所知甚少。一旦新产品投入市场,别人还以为如意斋又开发了新品种,会对你们十分不利。”

许第一慨然说:“那也不怕他们心怀鬼胎。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,我就终止和他们的合作,自己独家生产。”

小玉嗤嗤一笑说: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,你们许家糖号的日子也就到头了!道理很简单,时过境迁,谁也不知道当年的皇家秘糖究竟是什么样子,甚至还怀疑皇家秘方早已湮没人间。一旦产品投入市场,世人认定了他们假冒的许家糖,你们真正的许家糖反而会被认作假冒产品,谁来给你们裁定呢?”

听她这么一说,许第一不由得警惕起来,拍拍额头说:“这么说来,我到长沙去跟如意斋商谈两家合作的事情,起步成了引狼入室,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?”

小玉微微一笑说:“你也用不着这样紧张。自古以来商场如战场,相互倾轧的事情太多了,我不得不从最坏处着想,给你提个醒。也许如意斋的周老板是正人君子,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哩。”

“谢谢你的提醒!”许第一顿时多了一番心思,决定请她到家里去,当面跟爹爹和管家好好商量。小玉这才点点头说:“你能这样当然最好。”

送走许第一之后,周子良思忖再三,立即召开如意斋全体董事会,让大家权衡利弊畅所欲言,以决定如意斋跟许家糖号的合作事宜。董事们都知道,国军在徐州战场失利,阻挡不住日军节节推进的强大攻势,长沙的安全势如累卵。雪峰山虽然交通阻塞,却正是日军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。如果能够在雪峰山下建立新厂,那是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。就算日军打不过来,如意斋趁此机会跟许家合作,正好实现了多年来没能实现的愿望,能够利用许家秘方开辟新的品牌,顺势占领云贵川的地盘,进而争夺整个中国糖业老大的地位,也不失一石二鸟的好计。于是,一致通过了两家合作的计划,请周子良亲自出面商谈有关事项。

“好吧!既然诸位一致同意,我就亲自去一趟,也顺便了解武冈分号周移的情况。”

那些董事们都觉得,周移这人在所有分号掌柜里面是个首屈一指的人物,上缴总号的利润也最多,却风闻他背着总号经营别的产品获利颇丰,叫人不得不防。

决定一下,周子良便带着助手高飞,奔赴武冈而去。两人到了宝庆下了汽车,便坐船溯流而上,高飞谨慎地说:“老板,我们这么贸然而来,许先生会不会产生疑虑,以为我们如意斋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,前来投靠他们?如果那样的话,我们将会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。”

周子良微笑着说:“应该不至于。那个许先生年纪轻轻,能够不远千里来到长沙寻求合作,就说明了他是见识高远的人。我们双方各有优势,彼此需要扬长避短,就得彼此真诚相待,才能取得成功。我们上门来回访,更显得我们的合作诚意,就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局。”

高飞信服地点点头,又说武冈分号多年来和总号貌合神离,也许他背着总号另有企图,不会和您见面,是否别去了?周子良沉吟着说,早就知道周移这人不甘屈居人下,早晚会分道扬镳的,索性跟他打开窗子说亮话,以免让他打着总号的招牌干出不利的事情来。

两人到了武冈县城上船登岸,乘坐小轿来到分号,还不到正午。周移正在阳台给花淋水,钟红林匆匆走进来,着急地问他说:“老板,如果总号来人,我们该怎么办?”周移不经意地说:“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情。如果来了人,干脆把话挑明,结清往来账目全部独立,看他岂奈我和?”钟红林机灵地说:“要是周子良亲自来了,我该怎样答复他?”周移沉思说:“他是个聪明人,知道见了面会彼此尴尬,不会亲自来的。”钟红林这才说:“老板,周子良已经来了,在大厅等着要见您哪。”周移顿时慌了手脚,水壶“碰”地掉在地上,急忙说;“你快去告诉他,说我不在家,去呀!”钟红林得意地笑着说:“老板请别急,我已经告诉他您出去谈生意去了,把他们打发走啦!”周移透过阳台,果然看到周子良跟高飞两人走出了店铺,当即夸奖他说:“够机灵!不枉了我栽培你一场!”

周子良带着高飞离开了分号,心里充满了疑虑,认定那个助手是在当面胡弄自己。依着高飞的脾气,干脆在武冈县城住下来,等周移回来当面摊牌。周子良沉吟片刻,觉得周移的事情不过是绿豆芝麻,跟许家合作才是头等大事,决定还是直奔高沙铺。于是,到街上租了两乘轿子,吩咐天黑前赶到高沙,加倍付给脚力钱。

四个轿夫都抖擞了精神,果然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许家糖号。

一见长沙如意斋的大老板周子良亲自光临,许盛山喜出望外,慌忙把两人迎进大厅,吩咐厨子准备上好的酒菜,再把管家仇兵和许第一叫过来。

“前辈光临敝号,实在让晚辈受宠若惊。”许第一恳求周子良原谅自己的招待不恭,然后款款而谈,提出自己的建议:共同生产产品,却各自保持独立的品牌称号,互不干预对方的商业秘密;独立核算,还得按照各自的产量承担开支,以免损害对方的利益。“这是我们的单方面意见,恰当与否,请前辈明示。”

周子良大度地说:“好,既然我们各自有着自己的优势和弱点,当然要考虑各自的利益和责任。我是个生意人,喜欢这种事前把意见摆到桌面上商讨明朗的态度,厌恶那种事后纠缠的小家子作风。许先生,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,在合作的基础上各自保持独立性,共同将各自的产品投放共同的市场,然后让顾客挑选我们各自的产品。这样符合公平竞争的精神,还能避免日后的利益冲突导致纠纷,实在是公平良策。不过我有一点必须事先声明:贵糖号产品的包装只需改进,才能符合市场的要求,在敝号销售。”

这样的合作,完全对许家糖号有利,根本不存在吃亏的地方,许盛山和仇兵都面露喜色。许第一也坦率地承认:“前辈如此厚爱,敝号当然感激不尽。说到产品包装,晚辈深有自知之明,只不过是手工作坊而已,必须彻底改进才行。”

周子良被他的坦诚感动了,微笑着说:“不要紧,我们如意斋也是从手工作坊开始,才有今天规模的。不合作是两家,合作了就是一家,在机器和技术方面,我们能够提供援助。”

“谢谢!谢谢如意斋给我们许家糖号雪里送炭!”许盛山兴奋异常,立即吩咐摆出酒宴款待两位贵宾。

觥筹交错之间,双方谈笑风生,却各自默算自己的利弊。高飞心里明白,老板以这种少见的大度赢得了许家糖号上上下下的高兴,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消除了抗日战争给如意斋带来的危机,还不知不觉打进了许家糖号的地盘,说到底是最大的赢家,更加对老板佩服得五体投地。他当机立断,趁着双方酒酣耳热之际,当场签订了合作的合同,让宾主尽欢。

第二天大清早,周子良跟高飞就带着签订的合同,向主人告辞。许盛山再三挽留不得,只得带着仇兵和许第一到码头给客人送行。

周子良拱手说:“谢谢许家父子对如意斋的信任!请前辈即刻准备新厂的地址,周某回去就购买机器设备,尽快运到高沙来,争取早日开工。”

想到即将到来的新局面,许第一高兴得脚下轻飘飘的。他意外地发现,灵子也跟在后面,多日不见的娄小三也出现在人群里,心里顿时生出一个不祥的预感。

让周子良吃了一个闭门羹扫兴而去,周移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。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,判断周子良必定去高沙跟许家父子商谈两方合作的有关事项,当即安排钟红林尾随而去,探听两家的情况,事无巨细都要回来向他回报。

第二天傍晚,钟红林就马不停蹄从高沙赶回来,没等喘息就奔进周移的后庭,一五一十地把探听到的情况向他汇报。他惊讶地说:“老板,果然不出你的所料,周子良跟许家签订了合作的合同。叫我疑惑的是,周子良一向精明过人,怎么会轻轻松松就答应了许第一保持各自独立的合作呢?傻瓜都知道,那样的合作对许家太有利了。”

周移点燃了烟卷,姿势优雅地吸了大半截,才莫测高深地说:“你这就有所不知喽。周子良的精明,并不表现在叫别人吃亏上,恰巧表现在让别人占便宜上。你想想,日军节节进攻,国军却节节败退,南京已落入日军之手,长沙是块什么地方?早晚会成为日军进攻的目标。如意斋在长沙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,巴不得找一块合适的地方另起炉灶躲避战乱,许第一正是看准了这一点,才迫使他让步的。许第一万万想不到,周子良开出了让许家占尽便宜的条件,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自己的危机,还顺水推舟打进了许家糖号垄断的地盘,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呢?”

钟红林这才如梦初醒,明白了两家的合作,其实是各自瞄准了对方的死穴,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。他倒吸了一口凉气,喃喃地说:“厉害哪厉害!这么看来,周子良跟许第一两人都是高手,我们可得小心他们才行。”

周移轻蔑地一笑说:“他们算得上高手?屁!堂堂国军几百万大军,都在日军的飞机大炮面前土崩瓦解,他们不过是秋后的蚂蚱,蹦跶不了几天啦。”

他这么一说,钟红林的木瓜脑壳也似乎开了一点窍,惊诧地说:“老板,您的意思,中国会成为日本人的天下,我们只有投靠日本人才有出路,才能夺取许家的秘方?”

他这话说得太露骨了,周移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说:“你不要问得太多了!知道得太多,对你没好处。眼下要紧的是,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,赶在日本人到来之前夺得秘方。”

钟红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。他深知老板不光老谋深算,而且心狠手辣,也知道投靠日本人就是汉奸,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,嗫嚅着说:“老板,如今秘方掌握在许第一手里,他那个人机警百出,灵子和娄小三他们都败在他的手上,能轻易得手吗?”

周移的眉心不觉拧出一个疙瘩,想到富安小玉兄妹俩的行动诡秘,又不便透露给这个口嘴不严的手下,含糊着说:“你不是许第一的对方,还是多注意那个小玉。不管她真心帮着许第一,还是在暗中帮周子良,都会对我们不利。”

两人正在密谋,不知不觉已经夜幕降临点起了灯光。忽然,一个店员进来报告说有人求见。周移顿时精神一振,连忙让他把人请进来。很快,娄小三鬼鬼祟祟溜进来,冲周移哈哈腰坐下来。钟红林给他倒上茶,见他沉默不言,便知趣地说:“老板,我到外面看着,您和娄叔好好谈吧。”

娄小三目送着他退出去,才慢慢地说出他了解到的消息:“老板,许家果然跟如意斋签订了合同。周子良回去,就要给买机器送来了。”

周移递给他一支烟说:“这事早在我的意料之中,还有没有别的消息?”

娄小三眨巴着眼睛,立刻想起他在小玉南货店的发现,振奋地说:“老板,您让我盯紧那个小玉,今天我总算认出她来,她就是齐贵荣的亲生女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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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风雨欲来谁堪糖号继承人 第2章 祸起芥蒂半江途中遭暗算 第3章 雷霆乍震帮工竟是亲生子 第4章 不堪回首千古秘方惹奇祸 第5章 旧恨难消新任掌门存远虑 第6章 彼消此长另辟蹊径藏玄机 第7章 改弦更张惊破迷梦露峥嵘 第8章 同气相求共谋合作图发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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