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波诡云谲 庐山顶陈成勇捐躯   

钟连城

戴笠一走,王亚樵觉得事态严重,立即跟负责情报的华克之商量对策。考虑到几次泄密,他决定不在会馆里面商谈,跟华克之来到街道上装作闲逛的模样。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,来来往往的人流摩肩接踵,身边穿梭的都是脚步匆匆的陌生人,闹哄哄地谁也听不清别人说什么,反而是最安全机密的所在。

王亚樵跟华克之打扮得如同纨绔子弟的模样,两人勾着肩膀并排而行,嘴巴对准华克之的耳朵,郑重地说:“克之,原以为此次行动十分机密,想不到还是被戴春风得知,居然来到会馆对我当面点破,算是栽到家了!你是负责情报的,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!”

华克之机警地回头看看没人跟踪,沉重地说:“九哥,自从发生赵铁桥的事情后,我就提出‘保密等于保命’,结果还是发生了泄密的事情,都是我的失职。我认真查过,会场内外都是我们久经考验的骨干,不可能是他们泄密。最大的可能,是散会后回到家里不谨慎。据陈成反映,他跟婉君说话的时候,察觉窗外有个黑影消失,第二天早上起来,还发现那个女佣不知去向。由此分析,那女佣十有八九被戴笠——也就是九哥说的戴春风收买,正是她报告戴笠的。”

“不错。戴笠已经不是当年的戴春风,如今是特务处长,应该是他的手段。”王亚樵断然说,“以后,你不妨仿效共产党地下工作的办法,制订严密的保密制度。另外,我们还要变被动为主动,秘密派人打进他们内部,随时掌握特务的动向。”

“高明!还是九哥高明!”华克之早有此意,情不自禁哈哈大笑,让路人以为这是旁若无人的街头地痞,赶紧闪开了。

王亚樵果断地说:“既然戴春风已经获悉了我们的计划,就暂缓行动。你到南京去安排隐秘弟兄打探蒋某行踪,我在这边也要安排几处新的机密住处。”

正在这时,发现前面的道路堵塞,许多人聚集在街旁墙壁上,伸长脖子在观看什么。华克之很机灵,迅速挤过去查看,一会儿又很快回来说:“没什么看头。是大世界娱乐场新贴出的海报,说是南京著名交际花金石心来上海走场。”

“哦,金石心到上海来啦?”一听到“金石心”三个字,王亚樵全身如同触电一般,声音里透出惊喜。

王亚樵的意外惊喜,让华克之想起一件往事:去年秋天,金石心来到上海,她的美艳让上海头面人物为之倾倒,租界的英国领事叫金石心前去进行为期一周的陪同游览,还派人守住了金石心下榻的旅馆。明眼人都知道,所谓“陪同游览”意味着什么,却一个个敢怒不敢言,连帮会巨头黄金荣和杜月笙都不敢表示异议。金石心一个弱女子孤立无援,躲在旅馆里失声痛哭。王亚樵闻讯后怒不可遏,亲自带人闯进旅馆,义正词严地说:“金石心小姐是中国人,谁敢欺负她,就叫他走不出上海!”那英国领事知道王亚樵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血豪侠,自然还是性命要紧,不得不取消了陪同。此事轰动了上海,金石心感激不已,亲自来到会馆致谢,还公开表示“王先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,小女子愿托终身!”可王亚樵断然说:“亚樵平生济困扶危,故此薄有虚名。倘若如此,则是乘人之危,万万不可!”此事传出,固然不少人觉得英雄救美各自东西感到遗憾,却让他赢得了更多的敬重……

“九哥,这次金小姐过来,第一个要请的人应该是你。”华克之风趣地说。

“嗯——”王亚樵喜形于色搓搓手,“金小姐秀外慧中,也许请柬已经送到了。”

华克之心思缜密,察觉出王亚樵那次断然拒绝了金石心愿托终身的要求,完全出于看重名声的理智,其实内心里还是对金石心充满感情的,便委婉地试探说:“九哥,会馆兄弟们觉得,金小姐对九哥一往情深,九哥身边应该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。”

“难哪!”王亚樵幽幽一叹,“你亚瑛嫂温良贤淑,支撑我肩负铁血锄奸重任,就得时时处处为会馆数万弟兄作出表率,也是身不由己哪!”

华克之玲珑剔透,明白这是九哥的真情实感,也不便再说什么,默默跟着回到会馆。

他们不知道,此时法租界杜月笙的府邸里,黄金荣正跟杜月笙在烟榻上吞云吐雾,两人对面坐着军政府特务处长戴笠,也在谈论着这个热门话题。

杜月笙过足了烟瘾,盘算着自己把持的大世界娱乐场日进斗金的收入,洋洋得意地说:“金石心真不愧倾国倾城的尤物,海报贴出去不久,几天的门票就抢购一空了!”

黄金荣放下烟枪,暧昧地说:“这个当然!自古男人为了美女倾国倾城的就不少,吴王夫差算一个,唐玄宗算一个,吴三桂也算一个,金石心应该属于上海的男人!”

戴笠不失时机地插上话凑趣:“我听说,金石心是黄老先生和杜先生捧红的,外界传言,两位先生都跟金小姐……嘻嘻!”

“那都是小报记者瞎编的,不足为信!”黄金荣赶紧显出正人君子的模样,“老朽家里有八个姨太太,个个都是母老虎,可不敢拈花惹草。倒是月笙老弟是个情种,应该有瓜葛!”

戴笠饶有兴趣地看着杜月笙笑说:“杜先生,黄老先生说的可属实?”

“这是个人隐私,无可奉告。”杜月笙故作神秘眨巴着眼睛,“你们还不知道,她上次来上海的时候,英国领事企图包上她,被王亚樵从中插了一杠子,居然迷上了王亚樵。你们想想,王亚樵是个不怕死的,我是有身份地位的人,犯不上为一个交际花冒风险喽。”

黄金荣笑得打跌,取笑杜月笙诡辩。戴笠却深沉地说:“有情人不成眷属,实在令人遗憾!自古君子成人之美,我得成全成全才是。”

“看来,雨农又在构思一篇绝妙的文章,想要王亚樵成为第二个黄天霸了。”黄金荣老谋深算,趁机幽默地说。

戴笠高深地一笑:“国家用人之际,校长器重他是个难得的人才,有心罗致麾下效力,就是我的职责。至于他能不能成为黄天霸,就看机缘造化,还要仰仗两位协助了。”

杜月笙心领神会,立刻将娱乐场经理叫来,当面精心布置。

晚上,大世界娱乐场门口霓虹灯变幻闪烁,映照着巨幅宣传画报:“金陵小赛金花向上海男人致意”,海报上的金石心脉脉含情注视着每一个进门的来宾,将纸醉金迷的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。黄金荣和杜月笙笑容可掬站在贵宾区入口,向欣然而来的贵宾抱拳致意。当看到王亚樵身后跟着郑抱真几个精干的手下昂然进来,赶紧倍添笑容迎接:“哎呀呀!九光先生姗姗来迟,可把金小姐等急了,快快请入座!”

王亚樵风度优雅地跟他们招呼,只听得乐队奏响了悦耳的华尔兹乐曲,旋转灯光在闪烁变幻,浓妆艳抹的女歌手扭动身躯放声歌唱着卖弄风情。此时,那些迫不及待的红男绿女成双成对翩翩起舞,王亚樵却端坐不动。

当舞会进入高潮,音乐却戛然而止,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舞厅每处角落。众目睽睽下,司仪轻盈地走上前台,煽情地说:“女士们,先生们!在此舞会进入高潮之际,各位期待倾慕的金石心小姐就要闪亮登场!金小姐艳冠群芳,是南京上海千万男人魂牵梦绕的梦中情人,有多少男士梦寐以求牵手入池。遗憾的是,金小姐毕竟不是千手观音,只能成为一位幸运男士的舞伴。我大胆提议,为了体现我们上海的文明,也体现各位的绅士风度,让金小姐挑选舞伴。为此,我们老板杜先生还特意制作了一顶上海男士桂冠,被金小姐选中的舞伴,就是大上海最出色、最有魅力的男人,将戴着上海男士桂冠,与金小姐共舞。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,欢迎金小姐挑选上海男士!”

话音刚落,全场掌声雷动,不少男人引颈期盼幸运降临,黄金荣和杜月笙看看身边端坐不动的王亚樵,也显出超然的姿态。金石心在闪亮灯光的照耀下优雅出场,只见她身着薄如蝉翼的丽装,满脸迷人的笑容,随着西班牙舞曲展出轻盈的舞步,胸前高耸的乳峰微微颤动,场上男人顿时如醉如痴,欢呼叫喊声淹没了舞厅,司仪不得不再次出台,双手下压作出“停止”的手势。

短暂的骚动停止了,金石心轻移莲步凝在王亚樵面前,脉脉含情朝他微笑。四目相对灵犀相通,王亚樵心底燃起一团火焰,不由自主挽住金石心的柔臂,昂首挺胸环顾四周,顿时吸引了无数热羡的目光,响起一片低低的感慨唏嘘。

“先生们,我现在宣布,金小姐如今名花有主,上海男士的桂冠属于王亚樵先生!”司仪不失时机高声宣称,手臂轻轻摆动之中,乐队奏响了如醉如痴的乐曲。

“谢谢你给我这么大的面子!”王亚樵情动于衷,身体不自觉靠过去。

金石心深情地说:“九哥,我早就盼望这一刻了。”

过了两天,华克之从南京回来,有重要事情向王亚樵报告。鉴于几次在会馆里面商量的事情泄密,华克之决定让王亚樵、陈成和孙凤鸣上车,亲自开车穿过繁华的闹市,在路途中报告情况。华克之神色凝重地说:“九哥,余亚农刚从北方回来,带回来一个重要情报,蒋介石让张学良的东北军倾巢出关,打败了阎锡山冯玉祥,更加独断专横。他准备在南京公开演讲,鼓动趁机消灭江西的红军,风闻还要带着宋美龄去庐山避暑。东北军倾巢而出,造成东北空虚,日本人正在调兵遣将,企图趁虚占领东北。蒋介石如此倒行逆施,已经成为国家罪人,请九哥决断。”

“他蒋介石祸国殃民,人人得而诛之!”王亚樵恨恨地咬咬牙,“我决定兵分两路,孙凤鸣带一个小组去南京为主,趁他演讲时锄杀:陈成带一个小组上庐山为辅,万一南京小组没能成功,就在庐山行动。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意见,就及时说出来商量。”

陈成向来是担任第一任务的大弟子,王亚樵这次却安排孙凤鸣为主,心里明白这是九哥体贴,孙凤鸣更是激动,连忙说:“我们都听九哥的,吩咐什么时候动身?”

“兵贵神速,当然是越快越好。我跟克之居中指挥,万一情况变化,会随时通知的。你们务必注意保密,最好晚上出发。”王亚樵进行了周密安排,让他们回到会馆,然后拿出两个红绸小包,包里面有五颗黄灿灿的子弹,郑重地说:“这些子弹已经淬毒,一定要争取完全射进蒋介石的身体里面。”

两人点头领命,华克之忽然推门走进来,轻声说:“九哥,金小姐来访。”

“快请啊!”王亚樵兴奋地搓搓手,开门走出去迎接。

陈成在过道里面跟金石心打了一个照面,那凝神注视的神态让陈成几分诧异,赶紧匆匆走出。王亚樵带着金石心走进书房,亲手给她泡茶。金石心起身接过茶杯,不经意地说:“九哥,刚才那位就是婉君现在的丈夫?”

王亚樵点点头,察觉金石心注视华克之欲言又止的神情,笑着说:“金小姐从百忙中前来,必有要事指教。这位华先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,你放心说好了。”

金石心目光闪烁幽幽一叹:“我知道九哥是个重情义的豪侠,对患难兄弟比亲人还亲。大概还不知道,余立奎并没有死,关押在南京陆军监狱里面,正在翘首盼望九哥营救。”

她的话声音不高,王亚樵和华克之听来却浑身一震。王亚樵急切地说:“金小姐,事关重大,你的消息是否可靠?”

“绝对可靠!”金石心神色郑重,“不瞒九哥说,我跟南京政府一位实权人物有点私交,是他向我透露的。我呢,知道余立奎先生是九哥的得力手下,而且婉君跟我是校友,故此专程前来告诉九哥。”

王亚樵心情沉重地说;“立奎还活着,这是天大的好事,我得不惜一切把他救出来。教我作难的是,如今婉君和陈成……唉,也怪我太性急了一点。金小姐,这消息请你千万别透露出去;克之,这事你也要在会馆里高度保密,尤其不要让陈成知道,以免影响他……”

“九哥放心,我知道分寸的。”华克之心领神会连忙抢着答应。

他们没想到,陈成察觉出金石心神情有异,出去后又转回窗外窃听。一听到余立奎还活着,顿时如同五雷轰顶心如乱麻。想想自己跟余立奎是生死兄弟,却一个误传娶了生死兄弟的妻子作老婆,该怎么面对立奎和会馆兄弟呢?霎时之间,他觉得天地之大,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,头晕目眩离开了。

婉君没有察觉陈成神情恍惚的异常变化,提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向他走过来,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。偏偏陈成天生反映敏锐,抢先问她说:“婉君,你认识一个叫金石心的吗?”

“当然认识。”余婉君笑盈盈坐在他身边,“她是我在大学的校友,长得特别漂亮,琴棋书画无所不精,是全校公认的校花。说起来,她跟我表哥有过一段故事。后来,我表哥去了德国,她因为父亲急病去世家道中落,就当了交际花。哦,你问她干吗?”

陈成慌忙掩饰说:“我偶然听说,随便问问。婉君,我还想问你,如果立奎还活着,你在我和立奎之间怎样选择?”

“陈哥,你今天这是怎么了?”余婉君惊诧莫名,用力扳过他的身子,“你是不是病了,还是听到什么,才说出这古怪的话来?”

陈成尽力强笑着,解释说总想明白自己在婉君心里的分量,顺手拿过行囊,一个劲夸奖她真不愧是自己的贴心人,还没吩咐就给准备好了行囊。婉君果然被夸得乐滋滋的,娇嗔地笑着说:“你如今是我丈夫,当然应该贴心嘛!看看,我还给准备了好东西呢!”

陈成看到她手里伸过一个精致的瓶子,上面是弯弯拐拐的洋文,似乎什么时候见过,忙问是什么宝贝。余婉君偎依在他胸膛前,深情地说:“这是表哥从德国带回来的枪伤神药,过去立奎常带在身边,后来九哥也用过,挺有效的。你如今是行动组长,奉命执行任务,就带在身上吧!”

陈成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,脑海里却浮现出余立奎的面容,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涔涔流淌,滴落在余婉君脸上,她惊异地说:“陈哥,你好好的怎么哭了?”

“婉君,你对我太好了,我舍不得离开!”陈成忘情地吻着她。

余婉君抚慰他说:“你执行了任务,就会回来团聚,又不是生离死别,不要这么伤感!”

陈成悚然一震,纷乱的心绪终于有了决断,毅然说:“婉君你说得好,我不伤感。我走了后,你要是有什么难处,就去找九哥。”说完,拿过行囊大踏步出门。

当陈成离开婉君的时候,金石心正坐在杜月笙客厅的大沙发里。杜月笙精神十足海阔天空,身子却一点点向金石心靠拢。金石心本能地后退,终于无处退避,借机巧妙地打趣说:“杜先生,您大概是用这样的方式逐客吧?”

“哈哈!”杜月笙心知肚明,也灵机一动反过来调侃,“这不能怨我,都怪金小姐身上有着无形的吸引力,把杜某吸引过来了。”

金石心顺势起身,娇笑一声说:“杜先生真幽默!您是大忙人,石心就不打搅了。”

“不忙不忙,今天就专门陪金小姐聊天。”杜月笙赔笑上前挽留。

金石心飘然出门回头一笑:“对不起!今晚我还约了人,不能爽约哟。”

“金小姐,你约了谁?”杜月笙十分失望,不由得目露妒火,“是不是王亚樵?你是我一手捧红的,可不能喝水忘了挖井人呐。”

金石心头也不回走出杜府,抬手召来一辆黄包车,驶向一家高级茶楼。王亚樵目光锐利,老远就看到她扭腰登楼,在雅座门前伸手招呼。两人相向而坐,感到非常惬意。

“九哥,我就要回南京去了,你约我来,有什么吩咐的?”金石心美目流转开颜一笑。

王亚樵蹙蹙眉,温和地问她:“你能不走吗?”

“九哥纵横江湖,应该比我更能体会‘身不由己’的含义。”金石心幽幽一叹,随口念出一首词,“花明月暗笼轻雾,今宵好向郎边去。秀步香阶,手提金缕画堂边。南畔见,一向畏人颤。奴为出来难,教郎恣意怜。”

王亚樵触景生情,也随口吟出一首词:“‘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已经发春水向东流。’听刚才金小姐念的那首词,好像有人阻挠你来见我,惹得你满腹愁绪,能让我帮你吗?”

“怪不得别人都说,九哥是个情种,果然比女人还要多愁善感。”金石心歪歪脖子灿然而笑,“纵然我有满腹愁绪,不也被你付诸一江春水了吗?”

王亚樵受到感染,慨然说:“石心,听我的,不要回南京去!”

“我的好九哥,不回南京,你叫我能到哪里去呢?”金石心显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。

“就在上海,留在我身边!”王亚樵心底涌起一股激情,火辣辣地看着金石心半闭的双眼,猛一把将她揽入怀中,找准了金石心滚烫的嘴唇。

这是1931年6月10日清早,无数人流流向南京中央党部露天广场,很多人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《中央日报》,头版头条赫然刊登着一篇重大新闻:“6月10日上午九点正,蒋中正主席将在中央党部露天广场发表演讲,演讲标题是《红军对中国之危害》。”

孙凤鸣的公开身份是“公平通讯社”记者,头戴鸭舌帽,胸前挂着照相机,带着几个手下,奋力挤进前台。前台周围军警层层环绕,严密检查每一个人的证件,拱卫着中心的讲台,正中留出一条通道。孙凤鸣对手下附耳交代,然后迅速分散。

万头攒动的广场入口,一辆安装着防弹玻璃的高级轿车缓缓驶来,荷枪实弹的军警闻风而动筑出两道人墙,护卫着轿车来到讲台前面。在响亮的欢呼声中,一个卫兵恭敬地打开车门,露出一顶元帅帽,一望而知必是演讲的蒋介石。孙凤鸣和手下身手敏捷,双手藏在怀里将零件组装好了顶上子弹,神色冷峻盯着下车的对象,似乎感觉不出心脏跳动。

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,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摘下帽子,向欢呼的群众挥手致意:“先生们,女士们,蒋主席原定来此举行演讲,可是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先生突然来访,不得已,让我代表蒋主席向诸位表示诚挚歉意,并由我代表宣读演讲稿。”

全场顿时响起一片嘘唏,脸上写出受骗的怨愤。孙凤鸣大失所望,示意手下挤出人群,赶紧向上海的万亚樵发出“外公病了没有来”的电报。

华克之专门守候在电报局等待消息,收到电报,立即赶回会馆汇报。还没走进门口,听到一阵悠扬的古筝声,定睛一看,原来是金石心坐在琴桌前面,一双纤纤玉手正在灵巧地勾拨琴弦,《高山流水》的优美旋律从指间流淌出来。在她对面的沙发上,万亚樵双眼微闭侧身倚着,似乎已经完全融化其间。他不敢惊扰,呼吸变得急促起来。这细微的动静,还是让王亚樵感觉出来,霎时睁开了惊讶的眼睛。

华克之不失时机地用隐语报告:“九哥,表哥来信说,外公病了没有来。”

古筝声戛然而止,金石心瞟了华克之一眼,机敏地说:“九哥还有事,改日再来请九哥指教。正好,我好些天没有去看望婉君姐了,顺便去看看她。”

王亚樵遗憾地起身将她送到门口,说派一个弟兄陪同。金石心察觉华克之神色凝重,娇笑着说自己熟门熟路的用不着陪同,便扭腰走出去。华克之目视她消失在街心,才回过头来关上门,低声说:“九哥,目标没露面,下一步行动怎么办?”

“怎么会这样?”王亚樵紧张地思索着,“你分析看看,究竟是哪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?”

华克之判断说,十有八九还是走漏了消息。蒋介石演讲的事情,《中央日报》提前公布了,孙凤鸣作好了充分准备,偏偏蒋介石中途变卦,其中很有蹊跷。王亚樵喃喃地说,这次行动策划机密,行动小组里面都只有陈成和孙凤鸣知道底细,戴笠没有火眼金睛嘛。

华克之心里一动,试探地说:“九哥,金小姐真要留在你身边?”

“这是我的私事,你扯进来干什么?”王亚樵九分不悦瞪他一眼。

王克之明白,王亚樵被称作铁血豪侠,其实很重感情,不容许手下对他说三道四,何况自己也只是心底闪念,根本挑不出金石心丝毫破绽,只得尴尬不语。王亚樵这才消了气,郑重地说:“立即让孙凤鸣停止行动,密电陈成作好准备,再也不能出现纰漏了!”

就在两人密议的同时,金石心袅袅婷婷来到了余婉君家里。余婉君猛然看到故友,蹦起来迎上去紧紧拥抱,亲昵地说:“石心,你分明是兰心蕙质,偏偏要叫什么石心。几年不见,你可比在南开那时更迷人啦!”

金石心假装生气,使劲挠挠她的胳肢窝叫她讨饶,才笑嘻嘻地说:“你这鬼灵精,无非是借着夸我,让我更加夸你。你这么风姿绰约的,我若是男人,早就被你迷倒啦!”说话间走进客厅,趁余婉君忙着沏茶拿水果的空隙环顾四周,看到墙上挂着她和陈成的婚纱照,脸上浮出深沉的笑容。

余婉君将茶杯小心翼翼放在金石心前面,热情地说:“石心,你跟我表哥还有联系吧?”

“你看你,又来刚才那一套了!”金石心尖刻地大笑,“其实,你表哥心里真正喜欢的人还是你,别拿我当灯泡。他苦苦得不到你的答应,后来眼看你跟余立奎结婚,才黯然神伤悄悄去了德国。”

余婉君心头隐隐作痛,赶紧换上话题:“别再说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陈芝麻,还是说说你自己吧。听说你如今成了轰动京沪的红人,这次是路过,还是留在上海?”

“我可不能跟你比哟!”金石心喟然一叹,“本来嘛,是杜月笙老板邀请我过来走场,后来呀,你们会馆要我帮着做事,是在让我无法拒绝。”

“我们会馆?你说的应该是九哥吧?”余婉君看到她默默点头,不由得黯然神伤,“九哥殚精竭虑,身边是应该有你这样的人照顾才好!”

金石心瞟她一眼,显出推心置腹的神情说:“好久没看到立奎了,你到南京看过他吗?”

“立……奎?”余婉君身子剧烈地一晃,失声叫起来,“立奎如今在南京?什么地方?”

“对不起!”金石心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,慌忙纠正刚才的嘴误,“我是听人传说,一时忘了立奎已经……实在对不起,当我胡说八道好了!”

她愈是解释,余婉君愈是疑忌,眼里不由自主涌出了泪水,恳求说:“石心,我待你如同姐妹,求求你别再折磨我,要对我说实话,立奎是不是真的还活着?求……”

金石心似乎被他深深感动了,沉重地点点头:“九哥千叮嘱万吩咐,这事无论如何不能透露,以免你伤心。到了这地步,我要是不肯说实话,就太对不起你了。没错,立奎还活着,关押在南京陆军监狱,正……”

余婉君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,一阵天旋地转瘫软下去,叫金石心惊慌失措。

就在金石心手忙脚乱的同时,法租界黄金荣的府邸里,一个妙龄女艺人身穿薄如蝉翼的旗袍,怀抱琵琶手挥五弦,眼波闪烁正在弹唱《酒色財气》:“酒是杜康造传统,能和万事解千愁。成败好坏皆因酒,洞宾醉倒岳阳楼,李白贪酒溺江心,刘伶大醉卧荒丘。盘古至今警后世,酒迷真性快回头。色是女人八宝床,贪恋娇娥不久长:纣王贪色江山失,周代楚秦动刀枪。董卓好色长安死,吕布戏蝉下邳死。人若过分把色贪,娥眉藏杀暗损伤。財是世间养命根,白银买动黑人心:朋友为財把仇结,父子兄弟亦无情……”

黄金荣倚在沙发里,手持紫砂茶壶,色迷迷地瞅着女艺人娇艳的脸蛋,呼吸渐渐急促。正想移过去,一个马仔进来报告:“老爷,杜先生来了。”

黄金荣向女艺人挥手:“没有酒色財气,人活在世上还有啥滋味?下去下去,等我事完了再唱!”

女艺人慌忙退下,那边杜月笙器宇轩昂进来,走到黄金荣身边坐下,询问说:“师父,戴雨农还没有来?”黄金荣轻轻嘬了一口茶,说他有急事走了。杜月笙顿时几分不悦:“他约好来这里听金石心弹琵琶,临时又变卦,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。金石心怎么也没见?”

黄金荣慢悠悠地说:“她托人捎来口信,也有急事不能来啦。”

“戴雨农自恃天子近臣,也还罢了。金石心是我捧红的交际花,也敢摆谱?”杜月笙一听金石心居然也说有急事不来,一张脸拉了老长。

黄金荣显出前辈的姿态教诲他说:“月笙,我看你是当局者迷,着了金石心的迷了。师父提醒你,金石心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,才来上海几天工夫,就把王亚樵迷得神魂颠倒,而且,她跟戴雨农也……”

“她跟戴雨农也有……”杜月笙妒火中烧,自己也不愿把后面的话说出来。

黄金荣脸上露出高深的诡谲,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:“月笙哪,你如今是上海市政府参议,有身份有脸面的人,该学着深沉了。事关蒋先生的大业,千万不能失态哟!”

“蒋先生的大业?”杜月笙拍拍自己的额头,陷入了沉思。

杜月笙根本想不到,此时的金石心身穿破旧衣服,头上裹着一块破头巾,手提篮子,完全是沿街小卖的老妇人模样,蹒跚在市郊偏僻的小巷。小巷幽深昏暗行人稀疏,小贩和卖狗皮膏药的叫卖声都显得有气无力。谁也没有注意到,特务处科长沈醉扮成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,走近了金石心扮成的老妇人,神秘低沉地说:“跟我来,老板要见你!”

金石心尾随沈醉穿过几条小巷,来到一处普通的民居前面,能看到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。沈醉机警地站在外面把风,金石心会意地点点头走进去。

昏黄的灯光下,戴笠的马脸显得有点模糊,声音威严冷峻:“你能获取重要情报,校长及时取消了公开演讲,避免了一场大祸,组织对你这一段的工作很满意。我代表组织,向你表示感谢,给你记一等功以示嘉奖。”

“感谢老板,感谢组织,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金石心激动得声音颤抖。

戴笠的声音变得严厉了:“你要保持清醒的头脑,随时想到他们在南京的目的没有达到,王亚樵绝对不会罢休,最近肯定还会策划新的行动。你向我汇报,他们有什么迹象?”

“报告老板,派到南京去行刺蒋主席的人回来了。奇怪的是,陈成跟郑抱真他们没有露面,属下还没有探听出他们的行踪。”金石心赶紧说。

戴笠双手捧住脑袋陷入沉思,指头仿佛弹钢琴一般弹着自己的脑门,脑子里突然灵光迸现;“这个情报很重要,说明王亚樵使的是连环计,你说的陈成他们正在实施行刺校长的计划。校长一身系国家安危,你务必尽力查明陈成他们的下落,及时向我汇报!”

庐山脚下的小旅社里面,陈成没精打采斜躺在铺上,脑子里余立奎和余婉君的形象交相叠印,一会儿是余婉君望眼欲穿的楚楚动人,一会儿是余立奎金刚怒目的悲愤欲绝,让他狭小的脑袋容纳不下几乎炸裂。正在这时,郑抱真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一张纸片说:“陈哥,上海的密电收到了。”

“不必给我看了,什么内容,你说就是。”陈成闻声坐起,仍然精神萎靡打哈欠。

郑抱真一字不错背诵着电报,一边点燃了:“九哥密电:‘外公病了没有出来,表弟没能接到。外公就要带着外婆上庐山疗养,务必好好迎接。’陈哥,该我们登场了!”

陈成知道这是隐语,告诉自己蒋介石没有出面演讲,导致孙凤鸣他们的行动失败。蒋介石就要带着宋美龄上庐山避暑,的确是自己登场的时机了。想到这里,他顿时精神焕发:“好!‘外公’他们什么时候动身?我们才好安排迎接呀。”

“明天上午九点,从南京起飞,中午到达九江。很可能下午就要上庐山,因为外婆最怕热了。”郑抱真笑嘻嘻的,声音里透出紧张的兴奋。

陈成一跃而起:“通知弟兄们好好准备礼物,迎接‘外公外婆’光临!”

就在陈成他们抓紧准备的时候,上海通往南京的公路上,一辆吉普车风驰电掣在全速疾驰。尽管路面平坦,飞速的吉普车还是颠簸厉害。沈醉困惑地说:“老板,你在上海没待几天,就这么急着赶回南京,这是为何?”

“事关校长安危,我能不急吗?”戴笠不愿向下属透露得太多,不断催促司机加快。

沈醉自作聪明地说:“王亚樵的行动不是被我们化解了么?干脆,给侍从室发电报过去!”

“事情复杂,并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哪!”戴笠这才给他指点,“我太了解我那九哥了,他办事总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。这次,他使的是连环计,南京行刺的行动虽然被我化解了,可还有一个行动小组至今行踪不明,偏偏校长这时候偕夫人上庐山去,必定是针对校长去了。我们特务处工作,最重要的就是校长的安全。就算电告侍从室,那些马屁精必定不敢扫校长夫人的兴,给我们扣下来不上报,没准还给安上一个捕风捉影的罪名,趁机踹一脚哩!”

沈醉也明白,特务处直接听命于校长一人,不受任何人节制,已经引起了一些人妒忌,经戴笠这么一说,听得惊心动魄,巧妙地拍了戴笠一个马屁:“老板高屋建瓴,令属下茅塞顿开。老板对校长如此忠心耿耿,堪称我辈楷模。属下必定向校长汇报,让校长会理解老板的忠心!”

戴笠也明白,沈醉这些下属服从自己的直接领导,还身负向蒋介石定期汇报自己工作的双重责任,这其实也是向自己献忠心,不由得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。吉普车风风火火驶进中央军校蒋介石官邸前面,戴笠急不可耐跳下车。

“请戴处长止步!”门前一名警卫敏捷地上前,给他敬了一个礼,钉子一般挡在前面。戴笠知道这是规矩,所有进入的人必需经过通报才能进去,只得说有紧急情报必需当面向校长汇报。那警卫这才郑重地说:“对不起,蒋主席不在这里,半小时以前已经去了机场。”

戴笠急忙跳上车,吩咐司机说:“快!赶快去机场!”

当他们急如星火赶到机场的时候,看到一架飞机腾空而起钻入云天,陈立夫跟何应钦正转身走向各自的专车。戴笠跑步奔上前敬礼:“陈先生,何部长,校长呢?”

“你看看天上!”何应钦抬手直指蓝天,笑容可掬地打量他,“我的戴处长,可惜你来迟了,校长在飞机上,看不到你的忠心啦!”

戴笠明白,自己只是黄浦六期学生,无论资历地位都很低,因心目中只有校长一人受到蒋介石格外垂青,难免遭到别人嫉恨,甚至连何应钦这样的高官也不无讥讽。无奈只是一个小小的处长,只得恭恭敬敬再给两人敬礼,然后陀螺一样转过身,敏捷地跳上吉普车,大声命令说:“立刻给九江站发急电,命令他们向随行侍卫官报告,全力以赴保卫校长!”

九江站的特务接到戴笠的急电,迅速赶往机场联系随行侍卫官,火速调集大批军警在机场戒备森严,严禁闲杂人员靠近。飞机徐徐降落,军警在飞机门口排成八道人墙。蒋介石在贴身侍卫蒋孝先一班人的护卫下走下舷梯,身后紧跟着光艳照人的宋美龄。蒋介石得到密报,在军警簇拥下钻进停在机场装备防弹玻璃的轿车,其余人员钻进一模一样的八辆轿车,在机场错杂穿梭,让人分不清哪一辆车上究竟坐的是谁,然后鱼贯而行驶向庐山。

九辆轿车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行驶,驶过含鄱口,终于到达庐山脚下。这边已经得到指令,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九顶竹制凉轿。宋美龄环顾四周秀美的湖光山色,情不自禁赞叹说:“达令,庐山空气新鲜景色优美,不愧是人间仙境。如果再让我呆在南京,非憋死不可!”

蒋介石心里有事,随口说:“是很不错,还是到了山顶再好好欣赏吧!”

宋美龄不耐热,也明白蒋介石的提议大有深意,微微一笑坐进凉轿。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,蒋孝先率领一队侍卫在前面清道,蒋孝武带着人马殿后。轿夫是精心挑选的军警,连忙放下竹帘,吆喝一声,九顶凉轿按照布置错纵穿梭一番,吱呀吱呀沿途行进。

大约两个小时之后,一溜凉轿在山腰停住。他们眼前,展现出一座欧式风格的别墅,门楣上写着蒋介石亲笔题字:美庐。四周绿树掩映之中,看得见层层戒备森严的警卫。

宋美龄走进别墅大厅,发现室内干净整洁,仿佛昨天还住在这里,不胜感慨地说:“《三国演义》开头有一首词,里面写道‘江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’,用在这里贴切不过了。房间陈设如昨,我却老了一岁。达令,你觉得我发生了什么变化?”

“夫人青春永驻,永远那么光艳照人。”蒋介石生性严肃,此时也设法恭维,“真要说变化,就是增添了令人敬重的成熟美。”

宋美龄莞尔一笑:“达令,结婚以来,你总是日理万机令人生畏,今天总算说了一句具有骑士风度的社交辞令。看来,你在政治上更加成熟了!”

“哈哈!夫人成熟,我也成熟,正好珠联璧合!”蒋介石突发灵感妙语如珠,惹得宋美龄笑脸如花。

别墅外面的侍卫听到主席夫妇在里面发出开心的笑声,一个个脸上显出笑意。他们根本想不到,山脚下的小旅店里面,正在酝酿足以叫他们魂飞魄散的行动。

郑抱真匆匆走进来,向陈成说:“陈哥,‘外公’到了,抓紧行动吧!”

“什么时候到的?”陈成浑身一震,眼里射出锐利的光芒。

郑抱真说:“‘外公外婆’下了车,就跟随从坐着一模一样的凉轿上山,错杂穿梭之间,谁也分不出‘外公外婆’的凉轿。通往山里的路口,军警三步一岗严密封锁,对所有上山的人都要搜身检查。看样子,他们好像得到了我们行动的消息,特意加强了警戒。”

“就算是龙潭虎穴,也挡不住我!”陈成冷笑一声当即吩咐,“照我的安排,把武器拆成零件,天亮以前登上山,将‘礼物’送给‘外公’!”

说着,郑抱真等人熟练地将手枪拆开,装进事先掏空的金华火腿里面,再在外面抹上盐封,根本看不出半点破绽。然后,大摇大摆走向进山的路口。

果然,大批游客被军警堵在路口,挨个进行细致的搜身。游客个个怨声载道,大声抗议说:庐山自古以来就是游览胜地,凭什么我们不准登山?还有人援引蒋介石在报纸上的讲话,说蒋主席提倡新生活,动不动就侵犯人身,这就是你们的新生活吗?

领头的警官大声辩解:“庐山是属于国家的,政府要员在山上举行重要会议,任何人不得上山!等会议散了,让你们玩个够!”别的军警干脆高声斥骂:“少啰嗦!谁敢违抗,就以图谋作乱论处!”

郑抱真看到军警除了游客身上穿的衣服之外,别的东西都不准携带,谨慎地说:“陈哥,看样子,不可能从路口上山了。”

陈成心里焦急,此时也只得打消了从路口上山的念头,带着他们转向别的地方。一行人在崎岖的上道走来走去苦苦寻觅,发现所到之处军警林立,不由得垂头丧气。陈成细致观察,发现龙头岭那边是百丈绝壁,没有军警把守,便果断地说:“不入虎穴,不得虎子,兄弟们,别泄气!他们把守了道路,我们就从龙头岭攀缘上去,务必把‘礼物’送给‘外公’!”

胡阿毛等人抬头一看龙头岭绝壁,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:“老天爷!我们没长着翅膀,又不是猴子,怎么上得去?”

郑抱真自信地说:“没关系!我们虽然没长翅膀,你们几个应该听说过,九哥亲手调教的弟子能够飞檐走壁,就算龙潭虎穴,也挡不住我们!”

胡阿毛几人满眼疑惑,打量着陈成和他。陈成主意已定,对胡阿毛几人说:“我原来打算,把家伙带上去在龙头岭会合,再直奔美庐找‘外公’。看样子必需改变了,我跟抱真从这里上去,你们在旅店等待接应。如果过了中午12点还见不到我们,就不要再等了,回去向九哥复命。”

说完,陈成深深地系了一口气,猛地缩身一纵,贴在头顶八尺的石壁上,如同壁虎一般手脚并用向上攀爬。郑抱真得意地看了胡阿毛一眼,也紧随着纵身一跃奋力攀爬。下面的胡阿毛几人仰着脖子,看到两人越爬越高,化成两个淡淡的黑点若隐若现,个个目瞪口呆。

蒋介石和宋美龄并肩而立,站在太乙峰眺望美景。举目一望,只见脚下群峰连绵,山上苍松翠柏一片墨绿,听得鸟儿在枝头婉转啼鸣;远处,三叠泉仿佛摇曳的白练,山谷间一缕缕白云在随风飘荡。蒋介石此时宛若置身仙境,顿时忘记了相互倾轧的尔虞我诈,忘记了权力争斗的阴谋诡计,慨然说:“夫人,眼前乃人间仙境,你我在此结庐隐居如何?”

“达令,你真有这样的想法?”宋美龄深知,蒋介石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,能够容忍下属贪污腐化,却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染指国家权力。说出这样的话,她都觉得太虚伪。

“嗯嗯,这个嘛,”蒋介石听出她的弦外之音,干笑两声借题发挥,“夫人,我近日来研读《三国》,对曹孟德在铜雀台大宴群臣的一席话深有感触。他曾说:黄巾作乱,以致天下大乱群雄割据,如果国家没有他,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。幸赖群臣努力,中原一统,唯孙权刘备没有荡平。他也想回到封地安享晚年,又恐一旦解除兵权,会被奸人所害,国家也因此陷入水火,故此不敢慕虚名而处实祸。千百年来,都认为这是奸雄虚伪,我此时处于曹孟德同样处境,才领悟出实在是肺腑之言。我原以为,四·一二消灭了共产党,便能实现总理遗愿,谁知他们愈演愈烈形成燎原之势,江西剿共连续失败,让我寝食难安。即便国民政府内部,也多半是阳奉阴违,暗中企图对我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,让我不得不采取非常措施。可是也召来反对,有人背后口出怨言说我独裁,只怕你的那些美国朋友也会持同样看法。我这个国民政府主席,真正是坐在荆棘堆上,想和你结庐归隐而不可得哪!”

宋美龄心有灵犀,觉得这的确是蒋介石的真情实感,喟然一叹说:“达令,英雄寂寞,千古同慨。你这民国其实是个乱世,也真难为你了!美国朋友那边,我自然会解释的,你就别想得太多了,还是好好放松吧!”

“还是夫人理解我啊!”蒋介石一箭双雕达到了目的,开心地抬头远眺。这时,他惊奇地看到一只猿猴在绝壁上疾步如飞;定睛看时,居然是一个人的身影,忽然宛如雄鹰展翅又凌空下坠稳稳站立,刷地掏枪对准自己。他吓得魂不附体,连忙大叫:“夫人快跑!”

“达令,你怎么啦?是不是作恶梦了?”

一声呼唤,蒋介石睁开眼,发现宋美龄走向自己床前,才明白刚才是南柯一梦。他不敢对夫人说出真相,连忙掩饰说:“没什么。我梦见那年带着夫人回到溪口老家祭祖,突然电闪雷鸣山洪暴发,我担心夫人脚力不够赶紧呼唤,没想到惊动了夫人。”

“谢谢达令,能在祸难当头的时候先想到我。”宋美龄受了感动,“我作了祷告过来,还是共进早餐,再出去散步游览吧。”

两人并肩走向餐厅,宋美龄询问早餐准备了什么。蒋介石笑着说,完全按照夫人的习惯,准备了沙拉、牛排还有水果汁。说话间,厨师恭顺地端上早餐,蒋介石是地道的奉化吃法备上碗筷,宋美龄则是西餐样式准备刀叉。两人相对而坐,形成中西合璧的独特风景。

此时上海郊外,王亚樵正在教金石心骑马。马是高大的骏马,金石心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,幸亏王亚樵眼疾手快及时抱住,将她轻轻放在地上。王亚樵纵身上马给他示范,缰绳一抖,骏马长嘶一声腾空疾驰,王亚樵却仿佛长在马背上纹丝不动,让金石心羡慕万分欢呼雀跃。当骏马从金石心身边跑过的时候,只见王亚樵出手如电,一把抱起金石心放在身前。金石心一声惊叫,骏马跑得更加欢快。

“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。但使龙城飞将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。”金石心被紧紧搂在怀里,随口吟出一首唐诗。

王亚樵也豪情激发,吟出一首:“‘黄河远上白云间,孤城一片万仞山。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。’这两首诗写的都是边塞,出自两个诗人之手,意境却有相似之处。石心,你感受到了天马行空的英雄气慨吗?”

“九哥,你是万众瞩目的铁血豪侠,黑白两道不敢仰视,石心一个弱女子,岂敢说英雄气概?”金石心娇笑一声,“托九哥的福,总算沾到英雄气息。”

王亚樵豪迈地说:“只要跟着我,用不了多久,你就是花木兰!”

金石心适应了马上的颠簸,有意转移话题说:“九哥,我到婉君那里,她说你好些天没去看婉君了,她可叨念你了,也该去看看才好。”

王亚樵随口说:“你跟她是校友,代我看看就行。”

金石心撅撅嘴:“那可不一样!寂寞的女人并不需要同样的女人,而是需要男人强有力的臂膀安抚。哦,我忘了,好些天没看到陈成了,他到哪里去啦?”

“婉君准知道,难道她没告诉你?”王亚樵狡黠地反问。

金石心一愣,随即自我解嘲:“九哥你看我多庸俗,快成了打听家长里短的长舌妇啦!”

王亚樵听了呵呵大笑,却想不到远在南京鸡鹅巷的戴笠正在如坐针毡,不断给九江打电话询问相关情况,没忘了严厉命令:“你们务必给我提起十二万分精神,拼上性命保卫校长!稍有差错,自己提着脑袋回来见我!”

正在这时,沈醉走进来,说九江的小组已经将情况及时向侍卫官汇报,出动了所有警卫力量严密戒备,应该完全能够放心。戴笠焦虑地说:“毕竟我不能赶到校长身边,在校长安全归来之前,心里总是不踏实。”

沈醉安慰他说:“校长是真命天子,身边的侍卫个个忠勇,老板尽管放心好了!”

就在蒋介石夫妇共进早餐的时候,陈成和郑抱真两人奋力攀登上了龙头岭,看到了半山腰上的“美庐”。中午云雾消散,两人目光敏锐,清楚看到四周分出六道警戒防线,荷枪实弹的军警负责外围,侍从室的警卫负责里面,真个是一只蚊子也难钻过去。陈成紧张地思索着,对郑抱真说:“兄弟,你能跟我攀上龙头岭,的确进展神速。往后,九哥有什么重大行动,就要靠你挑大梁啦!”

“看陈哥说的!你是九哥的大弟子,这挑大梁的担子只能落在你肩上,兄弟我只能惟命是从。”郑抱真憨厚地说,“嗨,陈哥,我这些天总觉得你有点精神恍惚,是不是太累了,或者还是病了?”

陈成感慨地说;“我对兄弟说实话,确实太累了,简直到了身心憔悴的地步。你好好休息一会,再从原路回去,好好帮九哥出力。”

“我不!”郑抱真人粗心眼细,感觉出陈成说的话很是蹊跷,“九哥吩咐我们共同完成任务,就算是死,也要死在一块!你不说个明白,我不能听你的!”

陈成五内如焚,仰天长叹一声说:“好!到了这地步,我不能不对你说个明白。你应该也记得,我当初暗恋婉君,原本就该自行了断整肃门规。是九哥自罚三刀六洞,让我苟活人世,这条命早就是九哥的了。后来阴差阳错,误认为立奎兄弟牺牲了,九哥让我跟婉君结为夫妻,实在叫我终生难以报答。现在,立奎兄弟还活着,我怎么面对立奎和兄弟们?兄弟你听我肺腑之言:与其苟活人世,不如轰轰烈烈死去!”

郑抱真听得惊心动魄,顿时激发了视死如归的豪情:“陈哥,你我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,一起完成任务,也一起轰轰烈烈!”

“我是组长,还轮不到你!”陈成手一挥止住他,掏出一块怀表不住抚摩,动情地说:“这是结婚那天,婉君给我买的礼物。你回去,万一过了12点还没见到我,就麻烦你把这交给婉君。以后她看到这块表就能想起我,我就死而无憾了!”

“陈……哥!”郑抱真接过怀表泪流满面,“你要……平平安安……回来……”趴在地上给他磕了两个头,掩面沿着原路返回,渐渐消失在龙头岭下。

陈成神色冷峻,从火腿里掏出手枪零件,熟练地组装好,将五颗黄灿灿的淬毒子弹押进弹夹拍上去,随手将掏空的金华火腿抛在林间。他此时觉得了无牵挂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将五颗子弹全部射进蒋介石身体里面。抬头一看,“美庐”旁边大约五十米处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,便灵猫一般闪过去纵身上树。在轻轻落在枝丫的时候,身体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,一看原来是婉君临行时送给的枪伤神药,不由得心头颤栗,两颊挂满泪珠。

“美庐”里面,宋美龄讲究养生食量很少,已经放下了刀叉,看着蒋介石也放下筷子,便笑着说:“达令,我已经快一年没有游泳了,这庐山上面的太乙池水温宜人,我想当一回中国神话中的西王母,你能陪同我吗?”

“在下遵命!”蒋介石严肃的脸上添出笑容,一边斟酌着词句,“夫人,庐山不愧是福地,中国的西王母比西方的圣母更让夫人喜欢。只不过嘛,夫人从美国带回来的泳装太节俭了一点,美国号称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,难道缺棉花?”

宋美龄明白他的意思,当即笑着说:“NO!达令,我倒觉得中国是个包裹得太严密的国家,男人头上戴帽子,女人还要裹脚。让我惊讶的是,这些荒诞的行为居然还得到中国圣人孔子的推崇,得以延续了两千年。”看到蒋介石脸上露出不悦,忙又说:“达令,我并没有批评的意思,你大力提倡新生活,美国朋友还是很赞赏的。哦,我忘了,听说上次你得到你那个能干的戴笠处长的报告,有人企图趁你演讲的时候实施暗杀,查清了没有?”

“暂时还没有。不过,戴笠很快就会查清楚的。”蒋介石显出若无其事的镇定。

宋美龄微微皱起美丽的娥眉:“我的上帝,真是缺乏民主意识的国度!在欧美国家竞选的时候,能够彼此无情抨击对方的施政纲领,却从来没有发生暗杀的丑闻。”

蒋介石苦笑一声说:“我的好夫人,这里不是欧美,而是一个有着两千多年传统的中国。欧美的民主,还不适合中国的国情。治理中国,离不开中国的国情,还有……谋略!”说着,自豪地挺挺胸,“我自从追随中山先生以来,就不断有人企图暗算,可是我按照中国传统的谋略游刃有余。还有,我母亲虔诚信佛,菩萨总会保佑我逢凶化吉的!”

“不对!”宋美龄莞尔一笑,“我每天祷告上帝,是上帝保佑你。”

蒋介石机敏地接过话头笑了:“谢谢夫人!总之,菩萨和上帝同时保护,我就能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。夫人,你还是放心去当你的西王母吧!”

两人上轿的时候,蒋孝先带着侍卫在前面清道,轿夫恭恭敬敬抬着九顶凉轿,蒋孝武率领卫士殿后,两边的军警散开了搜索前进,还有人牵着德国军犬。忽然,军犬衔出一条金华火腿,侍卫连忙惊呼:“报告队长,发现一条金华火腿!”

蒋孝先接过来,发现里面掏空了,还抹着一层厚厚的油,伸手刮了一点放在鼻子前面闻闻,职业的敏感使他脸色大变高声惊呼:“这是擦枪用的枪油!有人秘密带抢上山,快快保护主席的安全!”

此言一出,只见军警侍卫一窝蜂争先掉头涌向蒋介石乘坐的凉轿,响起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。在此同时,几条军犬冲着大树狂吠不止。蒋孝先就算是傻子,也明白了树上潜藏着危险,惊慌地大喊:“瞄准这棵树!上面有可疑目标,格杀勿论!”

陈成隐蔽在树上,目光如电盯着渐渐走近的凉轿,极力判断蒋介石乘坐在哪一顶凉轿,如同一只饿鹰准备扑向猎物。听到蒋孝先的惊呼,侍卫奋力奔向一顶凉轿,他顿时心里大喜,飞身从树上跃下,对准那顶凉轿射出所有的子弹。

震耳的枪声划破了山野的沉寂,他感觉出几颗灼热的钉子烙进了自己的身体,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,蒋介石从乘坐的凉轿栽下去,一震狂喜让他发出得意的狂呼:

“蒋贼死了,我值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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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引言 第2章 奠都南京 王亚樵慷慨披逆鳞 第3章 讨蒋兵败 王乐平被害因内奸         第4章 奸贼毙命 戴春风登门兼软硬 第5章 波诡云谲 庐山顶陈成勇捐躯    第6章 功亏一篑 美女蛇绝处得逢生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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