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归来

决墨溪
  齐睿王三年,初春。

  新春的第一场雪还未融化,又一轮的霜雪又急急而至。

  绮丽的宫殿之内,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将轻纱软帐掀开一隅,探出一个男子的面庞,清俊优雅,又慵懒至极。

  “今晨,熊铮该回来了吧。”他望着外面簌簌雪自言道。

  “是的,王上。”他身后一名素衣女子,柔柔为他披上一件袍裘,低眉轻声应道,“熊铮将军大胜归来,说明兰溪与兰轩大人的计划失败了。”

  齐王沉吟片刻,收回略有冻僵的手,转回内殿,“大胜归来,终归是好事,值得庆贺一番。”

  他脱掉那件袍裘,露出一身单衣,又向那名女子招招手,“为我更衣吧。”

  那女子闻言取来衣服走过去,谁知背对着她的男子,听见她逐渐接近的脚步,狡黠一笑,待得女子反应过来时,已在他的怀中。

  齐王拂去她额畔的云鬓,见女子并无讶异,只用自己的唇碰上她的唇,片刻之后再放开。

  “这离国来的‘红飘渺’,果然是小舟用着最合适。”他用指尖擦拭掉唇上残留的胭脂,眼含笑意,似有回味。

  “天寒地冻,王上快请更衣。”那个名曰小舟的女子似是并无动容,依旧为他穿上一件衣衫。

  “好吧,听你的。”齐王无奈一笑,伸出双臂拢好袖子,看着眼前这个柔顺的女子,一点点为他整理好衣冠。

  正月十六,伐赵的主军队归来,正准备安营驻扎于都城的西南角。

  准许三千非王族军队在都城内扎营,这无疑是齐王对这支胜利军队的至高赏赐。

  当然,王的赏赐不仅仅是这些,除了照例送来百千斤计的祝捷酒和熟牛肉犒劳风尘仆仆的全军,就是给士兵赏田、免税和加升等级。

  至于统帅他们的大将军可以骑马入宫道进王宫,佩剑上朝堂,他们的大王亲自为他接风洗尘,这可是从古至今只有齐国王族才能享受的权利啊。

  可这位威风凛凛的熊铮将军,听说连齐国人都不是。

  但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够勇猛,能带领齐国军队打胜仗!

  自去年十月熊铮成为齐军统帅后,齐军不仅收回赵军先前攻克的十六城池,还以三千兵力奇袭赵军,重创赵国五万主力军,令赵国在短期之内再无卷土重来之余地。这不仅是两年齐赵正式交战以来齐国第一次打败了赵国,还是齐国摆脱往昔兵缺将弱的疲软形象,以战胜国的姿态傲立中原一端的象征。

  那赵国的不败名将岳子尧,世间诸国闻他之名皆惶恐敬畏,可他也败了,败在熊铮手里。

  他们的熊铮将军可谓是横空出世,一战成名,成为享誉九国的人物啊!

  那些归来的士兵们整理着行装还在美滋滋地想着,往后跟着熊将军,少不了要加官进爵。

  都城上空的薄雾刚刚褪去,雪也变小了,寂静的大殿被一声雄壮鼓声打破,殿内手持象笏的大臣们迅速归位。

  贴门而立的沈玉卿恭谨站好后,听到马蹄声落,稍有好奇,又悄悄探向门外,一个挺拔的玄色身影刚下了马,欲向前行来。沈玉卿眯着修长的双眼,想透过薄雪将那个影子看得更真切。

  那寂静如山的身影,携着把六尺长剑,一身薄雪,让人看了陡然生寒。

  “这就是打了胜仗,为齐国扬眉吐气的男人啊,我们大齐第一勇士熊铮大将军啊!”沈玉卿心中这么一念,胸中的滚热压过了外来的寒意。

  “大王临朝!”随着太监的声音一出,齐王齐晗自内殿走出,他二十有余,正是意气风发的时期,又眉目疏朗,着君主华服,清俊似玉。

  他端正坐在王座上,虽是年轻的君王,高高在上,好像任风起云涌,自是巍然不动,举手投足间也似有指点江山的风范,隐隐发出王者的威严,让人不可小觑。

  “拜见陛下!”兀自出神的沈玉卿被同僚扯着跪下来,反应过来的他想到之前的失礼,不觉冷汗连襟,怕被大王看在了眼里,哪怕他不过就只是待在大殿最不易察觉的门角旁。

  “诸卿免礼。”

  “谢陛下!”

  一切的礼节完毕,大殿又归于沉静,居于高台的齐王望向朱门外,熊铮将军也于殿外行礼完毕,起身走入大殿,他的铠甲上覆满霜雪,身姿挺拔,头却低垂笼罩在头甲的阴影里。

  外面的雪又吹起,寒风肆无忌惮地涌入大殿,门边的沈玉卿也瑟缩地抱臂御寒。这时熊铮将军从他的身旁经过,冰亮的黑色铠甲发出有规律的撞击声,将军的腰背依然挺直,似乎他刚是从风雪的源头而来,这些在他看来都是柔风细雪,无妨于他。

  沈玉卿怔愣地看着这个似是从天而降的神,寒气和霸气从森然古朴的铠甲里溢出,让沈玉卿不能自主地呼吸。

  后来,当沈玉卿与铠甲里的这个人真正相识的多年后,他再忆起今日的种种,觉得不可思议,又感慨万千,一个人成为这种让人惧怕不已的“神”,其实也未必是好事,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折磨。

  朝堂出奇地寂静,众人的双目都焦聚在这副移动的铠甲上,没有人能看清那藏在阴影里的脸,高台上的王也不例外。

  时间仿佛凝固,铭记这一刻的人们若有所思,却都屏气凝神、端若石像。

  沈玉卿微微抬头,已行至前方的那挺拔消瘦的背影映入他眼,他有些恍惚,突然想到前些日子,“漠野之战”、“露丘之战”和“虎伏关之战”的捷报连连传来,齐王执剑伫立在鼓楼远眺整晚,滞空已久的稷武宫陆续又有了许多贵族子弟前来应试,四面八方的青壮纷纷涌入都城校尉军所前来投军。对于重文轻武的齐国来说,这些都是极其难得的,一切变化都是因黑甲里的这个人而起。

  沈玉卿发愣地平视眼前那绝世无双的身影,这个男人,简直就是齐国的战魂!

  王城西临街熊府,内阁花园。

  围墙外军队驻扎的吵杂声惊扰了倚栏赏梅的熊琦,她微微蹙眉表示不满,又很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,可惜四下仆人都不在,自己亲自出门去看又恐失了礼节。正在她左右为难时,一个儒雅的蓝衣男子踏雪而来,打乱了她的沉思。

  “琦小姐,惊扰了。”蓝衣男子微微鞠躬。

  “啊,兰君哥哥。”熊琦望见兰君,想到自己是否还妆容精致,有些慌了神。

  “琦小姐应该听到外面军队的声音了,是。。。。。。”

  “军队?是哥哥回来了!对不对?”想到许久未见的大哥马上就要回家,熊琦喜出望外。

  “熊铮将军。。。。。。也许吧,胜利之师的统帅正在拜见王上。我先前路过前厅时收到了这封信,琰姑娘写的。”兰君低头沉默许久,却都未将信递给熊琦。

  “琰姐姐?琰姐姐在哪呢?”熊琦见他的举动很奇怪,便上前拿过那封帛书,打开细看,不消几眼,她已花容失色,帛书也轻轻地跌入灌木丛中。

  王宫大殿上,熊铮将军已随众人的目光行至大殿中央。

  他扶剑单膝跪下,出奇地沉默,冒着寒气的铠甲与门外风雪相合,殿内沾染着从未有过的肃杀气氛。

  大太监一挥手,两旁恭谨的女侍又揭开暖炉,朝里面添上新炭。

  齐国向来重文轻武,这里立着的朝臣多是儒弱的文臣,无论是长剑还是兵甲,他们都从不愿招惹,现在这样气氛,犹如一场血战就要触发,难免让他们战战兢兢。

  也许齐国的百姓会以熊铮为神,可在这些自持清高的文人大夫眼里,他不会是神,而是彻彻底底的恶鬼。

  年轻的齐王似乎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但他毫不在意,至少是现在,他还会觉得台下那些大夫们颤巍巍的样子很是好笑。

  齐晗看向殿前的那身铠甲,觉得那是道逼人的寒冰,却又像是灼人的黑火,无论怎样,都让人心海激荡。

  原来的朝堂就如一滩陈墨水,就算再怎么搅也掀不起什么狂潮,上朝的日子平淡乏味得让人心生无聊,这下好了,来了个这么特别的人,一定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现,齐晗勾起唇角。

  “熊铮将军快不必多礼,你重挫敌军,战功赫赫,勇武非凡,是齐国的英雄,孤今就封你为煌燿大将军,统帅全国军权,百官中只居丞相之下,另赏黄金万两,食邑三千。”

  齐王的声音清朗洪亮,他自信已经给这位荣归的将军以至高的赏赐了,可殿前跪拜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谢恩,饶是齐王再兴致勃勃,也不满有人这样无礼于他,可碍于熊铮军功,也只得沉声再问,“将军,可有不满意之处?”

  良久,终于见到盔甲缓缓磨动,发出簌簌声响,甲胄中人握拳行礼。

  “臣女熊琰,代亡兄谢过陛下封赏。”

  一语掷地,字字有声。

  臣女?亡兄?

  就在众大夫还禁制在先前那股煞人气氛不得自拔时,这一语犹如一头痛击。震惊、不解、恼怒、恐慌等各种情绪弥漫在他们心头。朝堂中顿时窃窃私语,就算是齐王也处于惊愕之中,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,之前他的预感没错,果然出事了。

  “熊将军死了?”有太多的疑惑要弄清楚,齐王选择了利害关系最大的一个事质问。

  “回陛下,臣女的大哥,也就是熊铮将军,他的确是战死了,于去年年底,虎伏关一役的初战,负伤病故。”熊琰始终保持着跪拜,一动不动,面目冷峻。

  “哦?那这后面的仗,又是在谁的统帅下得的胜?”齐王眼露锋芒,盯着她,语气却稍有玩味,“你今敢冒名顶替前来领赏,莫不是熊铮死后,也是你冒的名,夺得统帅权?”

  “确如陛下所言,大哥死后,是由臣女隐瞒消息,再取得大哥佩剑和铠甲,装作大哥模样,上阵作战。只是今次我上殿并非为自己领赏,而是为以身殉国的我的大哥来领封赏,那是他应得的,齐国的第一大将军,他当之无愧。。。。。。”

  “你可知你已犯下欺君之罪,你不光欺骗孤,还欺骗了天下人,此罪可诛!”

  满堂的寂静无声,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。

  熊琰抬起头,摘下头甲,因长年在沙场饱经风霜,她的头发卷曲干枯,皮肤干燥暗淡。可也就是受这风霜磨砺,她的眼神如刀削,锋利坚韧,一身泠泠傲然,英气勃发,与城里那些藏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全然不同,她们是牡丹海棠,而她是荆棘之花。

  你,便是熊琰?齐晗余怒之下,心中微微叹道。

  这是熊琰与齐晗的初次相遇,也是她第一次走进人们的视野,被天下所知晓。

  而她为的,不过是摆脱棋子的身份,也成为一个布控者,来以身犯险布一棋局,一子一劫。

  如今这第一子已落,这劫又该何解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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