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4年的夏天，好像来得特别早。春天的嫩枝仿佛才抽出没多久，在风中娇弱地颤抖着，尚未长成粗壮沉稳的深绿色。溪边小塘里野生的浮莲便已迫不及待地钻出了浅紫色的小花苞。

茵茵绿草的小溪堤边，来了一群嘻嘻哈哈的少女。这四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女孩，虽然没有血缘，十几年朝夕相处下来，感情深厚得堪比亲姐妹。老大佟瑞，老二钟熙蕾，老三夏悦栀，老四赵逸云。

佟瑞把手里的单车一扔，带头欢呼着尖叫着从堤的最高处向着河岸边冲了下去。

后面的小女孩也有样学样，欢快地扔掉单车，狂奔而下，大伙围着佟瑞坐下。

闹腾了好一阵，累了，大家又都坐下来，盯着缓缓而又川流不息的溪水发呆。夕阳在溪面投下或明或暗的亮光，随着水波不停变幻着。远处田里几个人影忙碌着。再远处隐隐可以看到竹林下拍拖的男女，坐在草地上，依偎着谈心。还有溪边老僧入定般的垂钓者。宁静的小镇城郊，多么美好。

赵逸云伸手去搔佟瑞的胳膊窝：“干嘛？又在想你的勒大富？”

佟瑞正望着河面出神，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搔，忍不住在草地上翻滚。其他两个女孩见状，赶紧围上去，围攻这个大姐，又是闹成一团。

“我的原则是：人不犯我，我不犯人；人若犯我，我就生气！”佟瑞假装生气。

“好呀，我们去拿煤气罐来装，煤气钱都省了，快生啊，你快生，生多点……嘻嘻……哈哈……”

好不容易停下来，在佟瑞的连连求饶之下。

佟瑞高挑的身形，很像俄罗斯姑娘。没办法，谁叫人家有个模特儿身材的老爸呢。奇怪的是这个老爸这么帅，却一直单身。佟瑞甜美的面容和白晰的皮肤，应该是遗传自她那娇小的日本妈妈。

对于她这个小鸟依人的娇弱母亲，其余三个姐妹都表示印象模糊。自从认识佟瑞以来，都是佟瑞父亲带着她，母亲偶尔，好几年才来探望一下。每次这个打扮入时的看不出年龄的女人一来，总会带来很多新奇的东西，像粉红色系的芭比娃娃，长鼻子大象公仔装着的洗头水，紫色的带蕾丝的公主裙，浅金色的四轮小孩单车，可以绑在大人单车上的宝宝椅……数不胜数。这些内陆当时还鲜为少见的礼物，佟瑞要么直接丢出门口，要么在她老爸执意捡回来后，分送给身边的朋友。

据说她妈妈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他们，和这个男人在新加坡开店，另筑爱巢。

也就是说，佟瑞父女是被抛弃了。

奇怪的是，多年来，追求佟瑞父亲的女人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，佟瑞的父亲就是无动于衷。只是每次在佟瑞母亲来过后，总要喝得叮咛大醉一场。所以佟瑞真的很不喜欢母亲的到访，认为那是对父女俩安静生活的打扰。在佟瑞十二岁和母亲的一次交谈后，母亲明白这是伤口上撒盐，从此不再来了。姐妹们也赞成，有时淡忘该淡忘的，才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不是吗。

佟瑞的专一，应该是遗传自父亲。如果她父亲对她母亲不是刻意的终生的恨，以致对其他女人也退避三舍的话。以佟瑞漂亮的外表，在南方这个普遍娇小女孩的地方，鹤立鸡群般的显眼。一直追求者甚众，其中不乏或官或富的子弟。

可是她就是独独钟情穷小子勒大富。

勒大富家是从外地搬迁过来，父母种地为生，租的房子太小，勒大富自小寄居在姑妈家里。而他姑妈家，就在工厂宿舍大院里，正对着佟瑞家。读小学时佟瑞便经常屁颠屁颠地拿着数学题上他家求教。至于爱情的小苗是什么时候萌发，就连勒大富和佟瑞，都不知道，只觉得两人一如既往的好，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有了那么些的不同。

某天勒大富的姑妈早下班，无意间进到客厅，见到写作业的两人很慌乱，这才缴获了一张写着小情话的纸条。勒姑妈把纸条给了佟爸爸看，佟爸爸表示很生气，把佟瑞训了一顿。却也依然无法阻止两个人在一起写作业。于是两家大人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。

十二岁那年，佟瑞和母亲交谈后的那个晚上，勒大富对着佟瑞房间的窗口弹着吉他，唱着不知名的歌，浪漫地向大家宣告：他在追求佟瑞。

记得那晚，佟瑞父亲推开佟瑞房间旁边的窗，对着勒大富挥挥手：“去去去，小屁孩，别在这吵死人。”

佟瑞房间里几个女孩早已笑弯了腰。桔黄色的灯光照着佟瑞白嫩的脸，那有一抹红晕正悄悄爬上。

妾发初覆额，折花门前剧。郎骑竹马来，绕床弄青梅。同居长干里，两小无嫌猜……惜是“十四为君妇”，今生怕是无能实现的了。

“别提他了，没劲了。”佟瑞撇着嘴巴，意兴阑珊的样子。

“怎么了？”大家闻言又都围上来：“吵架了？”

“没有，没意思，他说他的理想是到将来到贵州支教。”

“贵州？他老家？听他姑妈讲很穷的哦。他姑妈那么漂亮，宁可嫁给他姑父那么老那么丑的男人，就是为了摆脱家乡的穷山恶水呢，连地都不能种的呀。这不他姑妈才争取他父母来潮州这边种地的。他怎么那么傻，回去干嘛呢。”

“不知道，可能人各有志吧。”佟瑞忧愁且无奈地。

三个女孩面面相视，年龄尚小的她们，还是不大明白什么是“志向”。

佟瑞叹了口气，站起来，随手把手里的石头扔向溪里，激起圈圈涟渏。看着溪边不知名的树上的淡红色花瓣掉下来，随水流去。

“还记得我的那个瘦高瘦高的堂哥么？”佟瑞转身对着姐妹们认真地说。

赵逸云说：“你说大哥哥吗？”一边有点害羞地低下头。

夏悦栀打了一下她的头：“你才多大，不会喜欢人家吧？”

“人家快十岁了好不好！少女情怀总是诗啊！”赵逸云这会抬起头，勇敢地反驳。

人小鬼大的样子把大家都逗乐了。

“好了好了，我跟你们说正经事。他叫我去深圳读中专，我已经决定要去了。”佟瑞一口气说完，毫不意外地面对着三张扩张成O型的嘴。

“你放得下你老爸？”夏悦栀第一反应。

“那勒大富怎么办？”钟熙蕾第一反应。

赵逸云追上一棒：“大哥哥太遥远了……现在我才有点发觉其实勒大富也蛮好的，数理学得好，会弹吉他，温柔又浪漫……如果他单身，那不是可以来个倒追？有点刺激哦！”

佟瑞追上去，一巴掌弹到赵逸云头上：“小鬼头，叫你不要看那么多不靠谱的小说，那都唬人的。你真正谈恋爱就知道了。”斥着的语气，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，满满的宠溺。

“我不是很赞成，你一直和你父亲在一起，你走了他能习惯吗？再说就他那点工资，能供得起吗？深圳的消费水平听说蛮高的哦。不是很靠谱。”夏悦栀坚持自己的观点，虽说只有十来岁，这番话说来年少老成的感觉。

“我觉得没什么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，听从自己的内心吧。”钟熙蕾学她年少老成的口气说。

“对头！”佟瑞闻言赞赏地看着钟熙蕾：“还是老二懂事。以后这帮小屁孩可就交给你了，要照顾好她们知道吗？”

“什么时候走？”赵逸云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眼泪已经掉下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