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桃花女子

马莎莎

荆南依坐在冷清的大殿内,几案上是花样百出的吃食,糕点做成飞鸟的模样,茄子用花刀雕刻,白豆腐细细切成了发丝,精巧地让人不忍下筷……渐渐冷了,热气一股烟似的消失,如魂魄出离,一如她花团锦簇庆祝诞辰的时刻,也被什么莫名的力量拐走了。荆南依觉得无趣,她怪罪这群坏家伙,乱糟糟地来,乱糟糟地走,毁了她的寿诞,堂上除了几个侍女,没有可发泄的对象。

她还穿着羽霓裳,草草起身,打翻了案上的一杯酒,红色如血的液体沾在她的“白羽毛”上。生命中四处是恼人的污点。

“本郡主要沐浴!”她任着性子,孩子气地,要扭转这些不遂意。

“这个时辰?”

一众侍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,玫瑰两篮,芍药两篮,桂兰两篮……白天刚从花枝上摘下来,还留着残余的香气,统统倒入水中——一池死去的落花。

荆南依褪去衣衫,步入水中。她沉下去,任由花瓣遮住汤浴四周的烛光,腾腾热气暖着她,从水中探出一张小脸,花瓣粘在她的肌肤上,无意的乔装,粉色的贴在了额间,是桃花妆,红色的刚巧黏在了眉心,是“一点红”……她自顾自地玩着,打发自己旺盛多余的青春。

一个侍女将一壶羊奶倒入水中,白色的乳汁如同一条小蛇,在水中散开了,缠住荆南依的周身。

“小郡主背后怎么生出个图样来?”

荆南依直起身子,露出半个裸背,“胡言乱语什么?拿柄镜子来。”

铜镜伸到荆南依身后,她侧过脑袋,向那浑圆的铜镜,望进去。

靠近肩头的地方,沿着她凸起的肩胛骨,一朵粉艳艳的桃花,绽放着……真切可见。

什么时候长出来的,竟一点察觉都没有?

她伸长了手,用指尖轻抚,碰到了,一股奇异的凉意萦绕心头。

“小郡主,这难道是荆南世家的桃花印?”失神的小侍女惊呼。

桃花印!?

鸾倾城老生常谈的故事扑腾着活过来——

鸾倾城是凤凰栖息的灵妙之地……

生得桃花印的荆南女子,拥有鸾凤之相,是天下第一美人……

悠然河南北的世家,得鸾凤女子,可成帝王之势……

连她未曾见面的梦姑姑都顷刻靠近她,呼风唤雨,婚配六大家族,将悠然河南北折腾了个天翻地覆,那些男人们爱慕她,惧怕她,诋毁她,那些女人们嫉妒她,羡慕她,诅咒她,就算连累了鸾倾城的百姓,害得自己十六年来没有出过门去,也是一种庞大的,邪祟的力量,吸引着荆南依,她竟想要成为她,不,她会比姑姑更好一点,她不要那些男人爱的玩意儿,她要她所想,美艳的衣衫,可爱的玩具,或者是飞尘嘴中,男儿的心……

她冲着铜镜中的自己笑了笑,最大的诞辰礼物,是她自己送给自己的。

“鸾凤之相,那就是说,必定能龙凤呈祥,嫁个蛟龙了。快,给我更衣,我要告诉穆哥哥去。”

苏穆赶回府里,正遇见上门索人的懿沧密探。他冷冷一笑,阔步走到正厅,拦住准备关门谢客的辰星:“让他们进来。”

一列人马手持兵器血雨腥风地闯进荆南府邸,领头的仍旧是当日那名捉拿叶蘭的懿沧武士,粗声喝道:“犯人被劫,武士遭诛。我等想来求教苏穆君,可知道劫犯的下落?”

苏穆并不理会他,侧首看了辰星一眼,辰星代为解释:“禀君上,懿沧武士押解我们鸾倾城的人回逍遥堂的路上遭流寇堵截,犯人不知所踪,生死未卜。”

苏穆冷冷道:“生死未卜?还未查明真相我们鸾倾城的人就生死未卜?逍遥堂的人就是这样办事的?犯人死了,却敢问我们要人,我倒是要问问懿沧涧主,当本君的鸾倾殿是何许地方?人人皆可想来就来,欲往则往吗?是不是他的手下为泄私愤,暗中杀了我鸾倾城的百姓?”

懿沧武士暗自理亏,又听他提起懿沧群,心知懿沧群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对鸾倾城如何,反而会觉得他们办事不利,只怕将来连累自己,恨恨道:“好啊你荆南苏穆,咱们走着瞧!”

一群人刚散,荆南依欢欣鼓舞地奔进大殿,连声叫着穆哥哥。苏穆勉强提起笑容,问她:“怎么了,依依,何事让你如此欢愉?”

她喜笑颜开:“穆哥哥,今日依依要送你一份大礼。”

苏穆本以为方才的事扰了荆南依的兴致,定惹得她一通脾气,没想她竟春风满面,一改骄纵。“哦?今日太阳东升西落,没有从西边冒出来了啊?”

她神神秘秘地凑到苏穆面前,骄傲如枝头的小鸟,“没跟穆哥哥玩笑。千真万确。”荆南依牵着苏穆的衣袖,浑然不觉他语调中的异样,又往前凑了凑,垫着小脚,要苏穆弯下腰来,才将小鼻子凑到苏穆的耳边,轻言细语,“是桃花印啊穆哥哥,昨日沐浴时,我发现自己肩上新长了这东西,侍女们告诉我,这是桃花印,梦姑姑身上也有,听说生有桃花印的荆南女子,拥有鸾凤之相。”

轰然一声,苏穆听见自己心中坍塌一片。

苏穆脸色惊变,笑容全失,厉声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荆南依指了指自己后背,并未发现兄长的情绪变化,兴奋地自说自话:“他们说,有桃花印的女子是天下第一美人,可以嫁给悠然河南北最伟大的世家……”

一阵蚀骨的疼痛向他攻击,眼前一片茫茫。像是跌入了他常年的噩梦,杂草丛生,窄窄的一条路,只有他一人,天沉沉黑下来,漫天的乌鸦,压下来,姑姑站在那里,看不清面目,单薄一如枯叶,唯有肩头,一朵艳丽的桃花,变大了,是一张血红的大嘴,将她生吞活剥,沉入水中了……

苏穆高声喝止她:“够了!”

在荆南依看来本该是一件好事,没想到苏穆的反应会这样大,她吓得后退了几步,委屈道:“我以为穆哥哥会高兴……我可以嫁给悠然河南北最伟大的世家,梦姑姑没有完成的事,我可以帮穆哥哥做到。”

苏穆高声喝她:“够了!你不是什么鸾凤相女子,你身上也没有什么桃花印!”

“可是,我明明……”

“你给我闭嘴!”

荆南依第一次被兄长厉喝,哇的一声吓哭了。嘴里仍旧叙说着满心的委屈,咿咿呀呀地,越发伤心了,最后,连整个身体都随着抽泣颤抖着:“穆哥哥为何要如此待我?我就是桃花印女子,我要用我的鸾凤之相,嫁个乘龙快婿,替我们荆南世家重振家业,光宗耀祖……我又不是梦姑姑,污了心性,用桃花印霍乱天下……”

话未说完,脸上就挨了怒中的荆南苏穆一巴掌,荆南依下意识捂住被打的侧脸,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的兄长,双睫一颤,有泪滑下:“你打我?你竟然打我!”

苏穆心疼地望着妹妹,他愿掏心挖肺,拿命守护的人。

她还是个孩子,苏穆心里重千斤的负担如何说与她听。那诅咒一般,缠绕在荆南世家的命运,她如何抵挡得了,连他睿智坚强的姑姑,都被牵连丧了命,何况是依依,痴痴笨笨的,只是个孩子……

欲望的世界里,鸾凤之女,是男人们明晃晃的招牌,攻城略地,成帝王之势,要一个女人挡在阵前?不过是野心披上的秀美的外衣。他舍不得依依,他要她平安喜乐,旁人生女愿貌美,荆南的骨血,被貌美所累,他一年一载,一载一年地看着当年那团粉红的婴孩出落成美人,顾盼生姿婀娜可人,喜一半,惊一半,怅然若失……

苏穆硬下心来不去看她,指着门外隐忍道:“回去,回你自己房里,想想自己错在哪里,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去。”

“穆哥哥,我讨厌你!”荆南依丢下这一句,提起裙摆含泪跑开。她嘤嘤地哭着跑开了。任由苏穆在身后唤了又唤。

他的声音掠过鸾倾殿的回廊,台阶,楼阁……没有了回应。

许久以后,苏穆疼彻肺腑地记得这一夜,依依的诞辰,又是个鬼魅的月圆之时,他站在自己的领地上,空旷的殿宇,清冷如往。总有一点特别,否则,命运是从哪一刻改变?一定有个缘由?他攥着拳头,悔恨自己千般不该,万般无奈,动手打了她。如果不是如此,也许,后边的许多事便山回路转,柳暗花明了。他像是依依宿命里的帮凶,推波助澜,为虎作伥,让妹妹走上了一条不归途。

苏穆愤懑地转向大堂内侍从侍女,“今日之事,若泄露半分,杀无赦!”

他有种不祥的预感,姑姑临行的那个午夜,这种阴冷的,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,也曾笼罩着他。

苏穆转头吩咐在侧的辰星,“绝不可让依依重蹈梦姑姑的覆辙,加紧“盾牌”的训练吧。你去看看她,别让她想不开。”

辰星找到荆南依的时候,她正独自一人伏在桌上,脸埋在双臂之中,嘤嘤地小声啜泣。辰星唤了声郡主,她抬起头,双目雾气濛濛,湿漉漉的睫毛上萦着细小水珠,越发显得这张脸娇艳如新荷,有朝露滚过。

她引袖拭泪,赌气不去看他:“是穆哥哥让你来找我的么?”

辰星仔细看她的侧脸,指印早已褪去,只是略微发红。他喉间一涩,低声道:“是……郡主,君上背负了很多,心里很苦,您要体谅他。”

荆南依哭得伤心:“我怎么不体谅穆哥哥了?你们总以为我什么都不懂,什么都不肯告诉我,我做这些只是想帮他重振我们荆南世家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辰星语气清淡温和。

“你知道又有什么用?”她黯然神伤,“你又不是穆哥哥。”

而他也永远成为不了她最重要的那个人。

辰星双眸一黯,想起了什么,劝她说:“梦郡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鸾倾城,郡主不应该这样说她。”

荆南依听了仍旧难过:“梦姑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,我能替她完成,别人都信我,为什么偏偏穆哥哥不肯相信?”

辰星抓住了她话中危险的两个字,盯住她问:“别人,郡主还见过其他人?”

荆南依躲闪着他的目光,含混道:“没有,我没见过外人,是侍女们告诉我的,他……她们说我有倾城容貌,足以令天下所有男子俯首称臣。”

辰星松了口气,摇头:“她们的话也不尽然都对,女子的美有些赏心悦目足以入画,有些则能幻化成伤人伤己的利刃,君上不想您成为别有居心的人手上的武器。”

她语气不忿:“女子的美又如何能害人?”

辰星知她心思单纯,只是那桃花印的暗示,让她一叶障目,有了这非分之想,眼下也只能像苏穆君吩咐的那样,看紧她,别让她离开鸾倾城一步,永远地锁住这个秘密,以免荆南依沦为权力的下一个祭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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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鸾凤之女 第2章 逍遥幼时 第3章 巍鸣受罚 第4章 鸾凤玉殒 第5章 采花大盗: 第6章 荆南郡主 第7章 街头表演 第8章 无心木偶 第9章 鸾凤再现 第10章 叶蘭被捉 第11章 叶蘭被救 第12章 桃花女子 第13章 风哨约定 第14章 无心男子 第15章 风哨情深: 第16章 顽童堂主 第17章 巍鸣娶亲 第18章 巍鸣出行 第19章 求娶郡主 第20章 偷梁换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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