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巍鸣出行

马莎莎

“老堂主到——”

两个术士一左一右,搀扶着皇甫规,禹禹前行。

众臣子跪地四拜,“皇甫逍遥,千秋无期——”苍老的呼声,穿过光阴,仿佛回到了当年皇甫规叱咤风云的鼎盛之时,跪在地上的老骨头咯噔咯噔地响着。

懿沧群手中的刀柄一斜,横在身后。

“祖父……”惊恐的巍鸣轻唤,眼泪都要淌下来,茫茫大海,灭顶之灾,终于望见一株救命草。

懿沧群匆匆忙忙大踏步迎了过去,搀扶着皇甫规到万刃宝座旁,又快步行至堂下,作揖行礼,毕恭毕敬。

皇甫规神志略有恍惚,嘴里哼了两声。

所有人的身子都往前倾了倾,耳朵立了起来——听不清。是匡扶朝堂的“君言”?是铲除佞臣的王令?含在皇甫规牙齿疏落的口中,太久了,吐也吐不出。

臣子们期待着……

懿沧群见状,大声表奏,“禀报老堂主,老臣懿沧群为了皇甫世家的百年基业,奏请巍鸣君前往鸾倾城,迎娶荆南世家郡主!”

巍鸣望向祖父,委屈不已,“祖父,鸣儿我……”

一声铜铃响。

大殿黑暗的角落,异士手中握住个铜铃铛。

懿沧群缓缓抬头望向皇甫规,眼神诡谲。多少年,他处心积虑寻到的,那些白瓷罐子中的灵丹,终于要派上了用场。

听到铜铃声,皇甫规猛然抱住了头颅,疼痛欲裂。当年,杀人如麻,战无不胜,老之将至了,总要寻一点安慰,长生不老,永世芳华,是他新的里程碑,打坐,炼丹,进补……他是常胜的将军,在岁月面前,不服输。

那些仙丹灵药,化成脑壳里一个巨大的声响,教唆着他,命令着他——

“准——”

众人惊然。

“将拟好的诏书呈上。”

一切有备而来。步步为营,招招致胜。

懿沧副将军把诏书递到懿沧群面前。

“老堂主,落玺吧。”懿沧群大步跨到宝座前,手肘一旋,诏书摊在皇甫规的面前。

皇甫规顿了顿,在眼前的几案上胡乱翻找着。

懿沧群正了正衣冠,偏偏就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当着皇甫规的面,他从袖口中掏出了皇甫的玉玺,四方碧玉之上,雕着一只凶横的灵兽,一条金丝带拴在脖颈上。

礼乐崩塌,江山易主。

哀大莫过于心死。几个老臣没有忍住,站在堂下呜呜哭泣。四下微响。

懿沧群将玉玺放在案上,缓缓地擒住了皇甫规的手,手把手地,将其盖在诏书上。

尘埃落定,无处翻案。

巍鸣太熟悉这种被控制的感觉了,本以为自己习惯了,还是生疼地割在心上。自己是条孱弱的小虫,曝露在烈日下,生死不由他。

懿沧群一抬头,喝令道,

“昭告天下,巍鸣君将亲赴鸾倾城迎娶荆南郡主,三日后启程。”

无缘无故走上一条不归路,也只能走下去。

三日时间转瞬即逝,很快就到了巍鸣出发前往迎亲的前一夜,芳娉带着一众侍女为巍鸣打点行囊。山高路远,能准备的,不过是吃喝住行,抵不过前路漫漫的惶恐。

姐弟二人相对静默地坐着,一屋子的侍女手忙脚乱。

芳娉将一袭自己珍藏的白狐裘皮大氅递给侍女,“山高路远的,铺在车马里,还能舒服些。”芳娉转向巍鸣,用手抚摸弟弟的头。长姐如母,这些年,巍鸣从未离开过芳娉半步。巍鸣一双清朗的眼睛里,不合时宜地饱含着畏惧。她心疼难耐,小小的一个人儿,从六岁父母离世的那一年起,刀光剑影,剑拔弩张,这世间的血淋淋,看得太早了,太多了,生生吓坏了。

芳娉忍不住嘱咐,“这次去迎亲,长姐不在身边。鸣儿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
巍鸣惨淡地一笑,“长姐,此番皆是舅父的人相随迎亲,鸣儿有些…忌惮……”

“姐,还记得么,我小时候因为调皮,躲在祖父的祠堂里,被舅舅发现……他很生气,命人把我关在箱子里,不吃不喝关了我三天三夜……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哀求,他都不肯让人放我出来……”

“姐姐知道,姐姐都知道。”芳聘心疼地将这个唯一的弟弟揽入怀里,似还能感受到当日的惊惧,他在她怀中瑟瑟发抖。

欲言又止。绝境之中,手无寸铁的女人,最是无用。更何况,她温润的性情。

“只可惜……长姐是个女儿身,不能有何作为,我们皇甫世家所有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。长姐就盼着你长大成人,继承万刃宝座,也不必像如今,你我姐弟三人……”

——寄人篱下,苟延残喘。

巍鸣低下头,知晓长姐未说出口的处境,他感同身受,是切肤之痛。

“都是鸣儿不争气。”

两个人沉默着。知晓彼此的无能为力。

芳娉不忍他羞愧,提了提嗓子,“只要娶回了荆南郡主,鸣儿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了,到那时候,咱们的处境就能好些了,鸣儿一定要忍耐啊。”

巍鸣相信长姐,他唯一的温情的依靠,孩子气地点了点头。“为了长姐和离樱,鸣儿…鸣儿会尽力的。”

此时,离樱推门而入。

“小妹来了。”巍鸣略有喜色。从小到大,小妹不与他亲近,他只当小妹外坑内热,他自己,是个热心肠。

离樱面色寡淡,伸手将一块信符递到巍鸣面前。

四方的一块乌木上,攒金小字,醒目如新——皇甫。

他们的姓氏。摆在眼前了,才觉得庄严得有点好看。

芳娉一惊,“皇甫信符?”她谨慎地避退了左右的侍女,门关上了,才细细询问,“小妹,你怎么得来的此物?”

巍鸣把玩在手中,不知所以。

离樱淡然如常,“我从祖父的祠堂里,偷盗得来。”

“什么?”芳娉惶恐。

离樱转头望向巍鸣,“舅父狼子野心,不知道会闹出何事来。路途遥远,你带在身上,也许有用。”

巍鸣感动,“谢谢小妹。”

人情凉薄,他得到的太少了,像个贫瘠的乞丐。前路无常,竟还有姐姐妹妹爱着自己,这混沌世界给他的唯一的爱,他竟有点庆幸,自己轻薄的生命稍稍多了一点重量,活下去,也有了个理由。

离樱转身离去,被芳娉叫住了。“小妹,听长姐一句,行事一定要谨慎,怎能去偷拿那信符,如果让舅父捉住,可如何是好?”

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若真捉住了,拿离樱便是。长姐莫怕。”

芳娉一脸冤枉,“长姐不是怕你连累,是忧心于你!还有,明日鸣儿就要出城,你和长姐一同前去送行吧,也给鸣儿宽宽心。”

“不必了。天下无不散的宴席。”

姐弟三人,都怔住了。

生离死别,原来就在短短的一刻。

生命中,不知是何缘由,让三个飘零的灵魂撞在一起,同胞同源,成了骨肉至亲?又如此草率地轻易被分开了——他们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人,一场场人世间的变故,欲避无从。

三个人相望无言,苦苦思索。

冷风吹过回廊,撞开了一扇未插严的窗,扑腾扑腾地摇摆着。

有宫人瘪着嗓子的呼喊传来,远远的,听不分明。

三个人只觉得被生命愚弄,一只无形的大手,擒住了他们。

总该有人要离开。

钟鼓齐鸣,朝霞盈天。

巍鸣的车队在懿沧武士的护送下,缓缓步出逍遥城。

送行者寡。树倒猢狲散,英豪世家也逃不脱最简单的道理。

芳娉一人站在晨日里,依依难舍。

远处,巍鸣的马车帷幔揭开了,却看不见巍鸣的面目。

“皇甫逍遥,千秋无期——”

武士们的呐喊,声声入耳,眼前,却空无一物。连寻常人家的姐弟情缘也像是要断送了。一种难言的预感蒙蔽住芳娉的心,绞痛着。

懿沧群策马立于城门外,浩浩汤汤的银甲红缨是他绵长的爪牙,伸向辽阔无边的大地。他抬头望了望高悬城墙的匾额,逍遥城。马车里的男孩子,从未走出过逍遥堂,更莫说这四方的城池。这是巍鸣父亲的城池,祖父的城池,固若金汤,保护着他。懿沧群自己也仿佛成了这城池的一部分,忠君为国,辅佐幼主——那虚伪的,幽灵般的盟誓牵绊着他,束手束脚。时过境迁,他在懿沧群的鼓掌之间,如今,要抛他出去,远远地落在他乡,置之死地。

懿沧副将奔行到他身边。

“该怎么做不用我吩咐了吧?你要好生护送巍鸣君前去迎亲。逍遥堂内,他是我们的小君,出了这逍遥城……”懿沧群笑着,凯旋的神色。

“属下明白。”

“记住,一定要到了荆南的领地再动手。荆南苏穆?皇甫巍鸣?这些黄口小儿,老夫我一并收拾干净。”

方才的一轮朝阳化成个炙热的火球,悬在当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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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鸾凤之女 第2章 逍遥幼时 第3章 巍鸣受罚 第4章 鸾凤玉殒 第5章 采花大盗: 第6章 荆南郡主 第7章 街头表演 第8章 无心木偶 第9章 鸾凤再现 第10章 叶蘭被捉 第11章 叶蘭被救 第12章 桃花女子 第13章 风哨约定 第14章 无心男子 第15章 风哨情深: 第16章 顽童堂主 第17章 巍鸣娶亲 第18章 巍鸣出行 第19章 求娶郡主 第20章 偷梁换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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