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笼中燕雀

白河星里

  看温扶棠一派悠闲的样子,卫岁反而笑了,“怎么说也曾是叱咤一方的总厂提督,太后不仅不提防,怎么反而不太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?”

  卫岁可以不怕他,却不允许旁人也不惧怕他,真是可笑。

  她有些不解地撇了撇嘴,“坐到哀家这个位置上,难道还需要把谁放在眼里吗?”

  “啧,不愧是您啊太后娘娘。”卫岁睇她一眼,摇头笑了笑,“下月初,首辅家中嫡孙要举办百日宴,太后同小王一道去?”

  她果断拒绝,“不必了,哀家还得拾掇去天坛祭的东西。杂事繁多,无暇出席。”

  说着索性拂袖起了身,“哀家最近身子有些乏累,不能久坐,晚上的接风宴就不过来了。长公主和王爷请便。”

  两人也没话留她,只好起身恭送凤驾。

  福康长公主看着人远去的背影,不爽地皱了皱眉,“一个十七八的黄毛丫头,初入宫走运当上太后,这就在我们面前托起大来。温家嫡女竟是这般目中无人。”

  他有些欣赏地目视着她远去的背影,攥着茶杯微微一笑,“打小就众星捧月的人,自然是有那个放肆的资本。”

  福康长公主酸溜溜地立起眼睛,“怎么,摄政王殿下怕不是也要倒在这美人裙里了?”

  卫岁回身掐了一把她的脸颊,“胡说些什么?去外清修几年,旁的没学来,拈酸吃醋倒是摸得门清。倒是没有走之前那般乖顺可人了。”

  “我怎么就没有以前可人了?嗯?”长公主娇嗔地瞪他一眼,也不顾及周遭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,挎上他的胳膊就捆着人就往自己宫里走,“我不管,反正我你不许乱看别人。我好不容易才回来,你可得抽空好好陪我……”

  凤辇走出碧水亭,转道又去了御花园。

  温扶棠并没犯困,只是懒得和他们两个虚与委蛇,适才借故脱身。

  凤辇停靠在了御花园的一角,她没下车,倚在扶手上张望着几丈远外论剑的一大一小两个人。

  梨树下的狭道上,封衍定步回旋翻飞,手中长剑挽出一片干净利落的剑花,惊落了满树的白瓣,洋洋洒洒抖了满肩。

  小皇帝就站在他的屁股后面,拿着根小木剑,有样学样地左右比划着。

  大抵是嫌碍事,他摘去了头上的方冠帽,露出梳得平整的发髻,余下两缕碎发乖顺地垂在颊边,在细风中柔软地飘动。

  白面墨冠,神容冷峻,只是身着再寻常不过的粗布麻服,依旧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。

  可惜是个太监。

  温扶棠第无数次在心中如此感慨。

  她看他看得有些入神,直到人收剑站定到自己眼前,适才恍然地收回目光。

  封衍皱眉看她,脸上写满了不得清闲的怨念,“娘娘怎么来了?”

  人越无奈,她便越是开怀。

  她托腮懒懒地笑了笑,“这不是在等你?完事了?”

  他颔首应了一声,她朝人勾勾手指,“那走罢。”

  封衍负剑抱拳朝小皇帝施了一礼,转身跟在了她的步辇后头。

  小皇帝望着远去的凤驾,接过堂来递上的巾帕拭汗,随口问道:“堂来,你有没有觉得,封衍哪里不一样了?”

  堂来公公是宫中的老人,先帝去后尘埃落定,他被特许继续留守庆阳宫伺候新帝。

  他有些疑惑地回想了一番,“老奴眼拙,并未觉出差别。”

  小皇帝不甚认同地摇了摇头,“非也非也……”

  从前的封衍清高却圆滑,在朝野内外上下打点、左右逢源,人们虽然憎恶他,却也挑不出他什么错处。

  可而今的封衍,身段虽然低了下来,但性情却愈发乖张冷清。

  浑身上下就差写满“生人勿近”了。

  小皇帝有点想不通,索性不再去想,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哈欠,“朕有些困了,快驮朕回宫就寝罢。”

  凤辇出了御花园,碰上了两个放纸鸢的孩提。

  两个丫头玩闹地贴在一起,四个小揪揪前后地触碰着,模样好不亲昵。

  其中一个丫头乐呵呵地指着天,“你看那边那团云,好好看呀。”

  温扶棠听到声音,也不由地从华盖中探出了头。

  春柳低垂,云蒸霞蔚。日光稀疏地透过云层落下来,好似在地上铺了一层璀璨的金粉。

  确实是一场好春光。

  她有些惬意地抻了个懒腰,叫停抬辇的太监,“含陶你领着仪仗队先回罢,今日难得天气好,哀家想自个儿走走。”

  没被点到名的封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,正对上她狡黠的笑容,“只留封衍随侍。”

  “……”他就知道。

  闲杂人等渐渐散去,温扶棠沿着宫墙根漫步,封衍跟在身后一手撑着伞,一手给她提着裙摆,低着头一言不发。

  走了约莫半刻钟,不知顺着哪条路,两人来到了千机塔前。

  温扶棠仰头看了一眼塔顶随风翻飞的玉莲宫铃,指挥着封衍提着她的裙摆与她一道沿阶而上。

  清风拂面,她挽过鬓边的碎发,不经意地回身睇他一眼,含笑问他,“你说,做好人一定就会有福报吗?”

  封衍被她没有没脑的话问得愣住了,“娘娘何意?”

  “哀家在想你和卫岁的事啊。”

  若是不论和自己作对的那些事,平心而论封衍也算得上是个诚恳的好人。

  先帝身后,他有条不紊地操持着宫事,秉公执正略无私心,这些她是看在眼里的。

  可惜有些人偏偏视而不见。

  “想当初若不是你非要压下先帝死讯,拖到他从西北赶回来,今日的北昭朝野,还不一定是怎样一番光景。而今落得这样兔死狗烹的下场,你心中可曾有悔?”

  封衍没想到她会说这个,怔忪片刻,旋即自嘲地笑了笑,“落子局定,现在说要悔棋还有什么用。”

  这尊大佛已经被请进了北昭的朝廷,再想往外赶,那是万万不能够了。

  “有些的确没用,不过有些还是有用的。”她偏头朝他甩去一个眼勾,有些挑衅地扬眉瞧他,“说一声后悔招惹哀家,再跪下好好磕三个响头,哀家现在就放你自由。”

  话音一落,她脑海里自动开始生成他黑着脸和自己对呛的画面。

  像他这样的犟驴,是不会轻易对人俯首的。

  当然,如果他真的受够了忍气吞声,决意给她磕几个头讨饶求个清闲,她确实可以考虑慈悲地放他一马。

  可他都没有。

  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,反向她抛出了一个很哲学的疑问,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怎样才算自由?”

  温扶棠反被他问得有些愣住了。

  他继而又道:“我想要的自由,是天下人都能自由。”

  她撇了撇嘴,朝他竖起拇指,“封公公真是大胸襟啊,北昭居然有如此格局的宦臣,实乃江山幸事。”

  封衍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,只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扫了她一眼,旋即默默摇了摇头,“笼中燕雀,安知鸿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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