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旧时

白河星里

  失策了,一开始温扶棠真没料到封衍会是这么难缠的主。

  她醒来在皇帝驾崩的那个夜晚,风雨如晦,雷鸣大得振聋发聩。

  一睁眼,就听到枕边传来了高低交错的抽泣声。

  揉了揉发疼的脑壳,她恍惚坐起身,意外发现床上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三个人在!

  喜色的床榻帷幔上随处都是混乱的痕迹,男的腰板笔直躺在中央已然没了动静。余下的两个年轻女子衣衫凌乱、神情憔悴,明显是刚经历了一场蹂躏。

  好家伙,她这是赶上了多人“混战”的现场啊。

  这时其中一个女子颤巍巍地把手伸到了男的鼻息处探了探,转头用一副天塌了的样子看向自己,“娘娘,陛、陛下他好像没气了……”

  她才懒得关心狗男人的死活,赶紧先摸了摸身上的衣衫。

  还好,是全乎的,还没被扒干净。

  宫女犹在耳边痛哭:“今夜是您和陛下的大婚之日,奴、奴婢二人被陛下拉进洞房一同伺候。谁成想陛下却突然……娘娘,都怪奴婢们啊,奴婢们实在愧对于您呐……”

  前几日她才接下了《屠龙》剧组的一个反派角色,今晚原本是在酒店补原著来着,刚看到结尾前自己死掉的那一幕,就突发心绞痛倒在了桌上。

  谁料这再一睁眼,她竟成了太后本人。

  还是没当上太后时的皇后。

  她头痛欲裂,刚准备翻身下床,外头的人便哗哗啦啦地闯了进来,将她们几个团团围了去。

 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年岁较高的老人,手里捧着拂尘,肚上的赘肉随着他摇晃的身形来回抖动。

  他踉跄着扑倒在了皇榻跟前,“陛下,陛下您怎么了这是?!”

  堂来的声音尖利刺耳:“是不是你们几个贱婢谋害了圣上?快,来人速速把她们拿下!”

  温扶棠瞪眼:“谁敢?!”

  帝后大婚恩赐阖宫沐休,禁军队不在,只余下几个太监宫女留守着贴身伺候。

  胆小如鼠的太监们被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喝住,一时间竟真无人敢贸然上前。

  她刚要起身和堂来对峙,人群后便遥遥传进来一道低唤。

  “堂来公公。”

  来人浑身带煞,拨开人群走到榻前,扬手掸了掸衣袍上的水汽,飞起的水珠登时洒灭了半殿的喜烛。

  室内的光线顿时黯淡下去,吓得人心也跟着沉浮起来。

 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,细听还夹了丝缕撩拨人心的低哑,“堂来公公,陛下只是劳累过度晕厥了而已。你慌什么?”

  地上的老太监看了来人一眼,想反驳却被他的眼神吓退,瞬间仿佛是被掐哑了嗓子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。

  他递给身后一个眼色,手下人意会,急忙脱下外袍给榻上的三个女子披上。

  温扶棠裹好自己抬头看他,只见来人立于双鲤玉莲盏的烛心下,周身拢着一层薄薄的柔光,腰别一柄雁翎刀,身上的玄袍更是满堂赤红中的唯一一点异色。

  他的袍角被清风卷得猎猎作响,眉眼清峻矜贵,教人移不开眼。

  拿下?

  她的脑袋里顿时只剩下这两个字。

  他倾身过来探了探皇帝的鼻息,眉头微动,转头低声吩咐心腹,“传御医,再派人密函急召镇北王入宫。严加看守陛下寝宫,在镇北王赶回来之前,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再踏进这里半步。”

  堂来横在前面不肯让步,“陛下到底情况如何,怎么也要请过御医来看看罢。”

  来人理了理袍下的紫金兽服,眼中有森森威严,“有本官这个一品总厂提督在此,你说是该听你的,还是该听我的?还是说你就料定陛下已经有了什么闪失?难不成……你在其中做了手脚?”

  温扶棠在旁边默默听着,余光有些惋惜地瞥了一眼他的腹下。

  总厂提督……那他岂不是阉党?

  她微微心碎。

  堂来顿时脸色僵硬地厉声反驳,“你少血口喷人!天理昭然,咱家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!”

  封衍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腰间的弯刀,“那还有什么好说的?赤胆忠心的堂来公公,陛下已经歇下了,你确定还要继续在这里吵闹吗?”

  堂来犹不甘心,转头瞥了一眼榻上的几个人,“那这几个人……该如何处置?”

  跪坐在床边的温扶棠心中警铃大作,脸上撑出几分狐假虎威的肃穆,“一品提督你不敢动,却要裹乱欺负到本宫头上来?”

  堂来看她一眼,没想到那个传闻中温婉似水的大家闺秀会有如此锋利咄咄的一面。

  她环胸冷笑,“什么叫如何处置?庆阳宫内无诏不得留宿,本宫已然伺候陛下安寝,现下自当是要回宫歇息了。”

  封衍认同了她的说辞,微微颔首道:“皇后娘娘受惊了,臣这就送您回宫。”

  堂来阴恻恻地阻拦,“皇后娘娘金尊玉体,但这两个婢子妄图爬上龙床攀附天威,是断断留不得的!”

  他挡下堂来及身后的一群人,“皇后陪嫁,位同娘家亲族,不能动她们。就让她们随皇后娘娘凤驾一道回罢。”

  两个宫女如蒙大赦,夹着尾巴和温扶棠出了宫。

  门外备了凤辇,封衍撑伞护送着她一路上去,又嘱咐两个陪嫁道:“务必好好将娘娘送到寝宫。”

  温扶棠后知后觉生出几分惧意,“真的是送我们回宫?你不会和那个老家伙合起伙来骗我的罢?”

  封衍淡淡推开她缠上袖口的手,从腰间掏出个玉牌给她,“臣从不骗人。您且在慈心殿歇下,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尽管差人来找臣。这是臣的名字。”

  温扶棠适才放下心来,攥着玉牌转身上了辇。

  凤辇四平八稳地行过青石子路,渐渐远离了阴云丛生的庆阳宫。

  这一晚上好端端的酒店变灵堂,还差点让人搞死,劫后余生的温扶棠瘫在靠背上抖了抖浑身的冷汗。

  华盖遮住了漫天倾斜的风雨,她稳住心神,藏不住好奇地从盖中探出头回望。

  朱墙青瓦,夜色如墨。他左手执伞、右手握刀,脊背如松般颀长,举手投足一步一顿间,皆是一片出尘的冷清感。

  她贼心不死地询问辇下脚夫,“那人真是内侍?”

  脚夫一板一眼地答:“是娘娘,封公公跟随陛下,已经近二十年了。”

  得,没戏了。

  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,虽然人她泡不到手,但因着第一面存下的好眼缘,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她始终当他是个友军。

  送两个精神恍惚的陪嫁出宫安养,打点先帝葬礼诸事,他都在她跟前出了力。

  她自以为两人也算是半个交心的兄弟,是以她第一次将外男带进后宫的时候,并没有刻意避开他的耳目。

  谁料得知消息后,他竟会冲进她的宫门,生生把人给拖走了。

  当时场面一度混乱不堪,自是不提。

  那夜之后,温扶棠失去了在这宫里的第一个友军,同时收获了一双鹰眼和一柄弯刀。

  针对性极强的那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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